落叶有声

记忆中，蓝天白云，丽日当空。蜂儿嗡嗡，小鸟啁啾。潭畔青石边，小草微黄，野菊点点成金。石潭一鉴，天光云影徘徊，真个世外别有洞天！浮生难得一日闲。疲惫的我，背起行囊，经过长途跋涉，步入了那个了无时光痕迹的僻静原野，让自己的喘息和心跳平静于那方杳无人烟的地方。

惊讶，迷醉，就在那份久违的和谐与宁静里。我踏上潭边那方平如寒砧的青石，躺下。也许确实累了，也许是抛开了重压，解除了警戒，我的心一下子轻松了许多，油然而生出了一种穿越时空的奢望。凉生石上，香从风来。我合上双眼，顿觉自己已然物化成一片雪花，片刻间溶化、蒸腾、消失了，弥散在那纤尘不染的云水之间。

忽然，一阵极细的声音轻轻但利落地敲击着我的耳鼓，如同花露滴落荷盘，如同冰晶叩响窗纸，如同流萤撞在了团扇上……仿佛来自心底，但是确实就在眼前；如同时钟嘀嗒，又如琼枝玉叶断裂，抑或是那冰河初解。好像一轴平滑的时空让一只时间蠕虫脆生生地咬出了一个虫洞，让我这个好像已经气化了的身躯又重新凝华成了一具伤痕累累的俗身。睁开极不愿意睁开的双眼，转动着眸子四处搜寻。

又是一声传来，就像母亲咬断刚刚缝好衣服的细线。哦，我知道了，那声音是落叶的檀板，是马尾带过的琴声。循声望去，蓝天衬底，上面点缀着鲜红的枫时、淡黄的乌桕和古槐。先是轻轻的脆响，似有玉碎的决然，最后悄然散落在草地上或飘零在潭水中央，让树干枝条怅惘若失，兀自无奈地挥手作别斜阳晚照。

拿起飘落在胸前的一片红叶仔细端详，音声已沓，暗香幽幽。无需解读叶脉刻录的信息，一叶丹霞早已把叶的心迹华丽而俏皮地展示无遗。不错，“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但是，如此美丽，如此灿烂，如此优雅，如此坦然地离去，岂不是因为对根的思念！为了树大参天，为了开花结果，树根深扎泥土山石，咬定青山不放松；树叶不管风雨阴晴，赢得太阳的光和热。长期天壤之别，异地坚守，而今叶子的使命尽矣，也该归聚于根了。纵使为泥为尘，且待与根悄悄诉说。

落叶片片，有声有情。声音虽小，但却能振动耳膜，传导于我心灵的空谷，顿时山鸣谷应，久久不绝。

躺在青石板上，仰望着头顶的红枫乌桕古槐，我想，那些落下的像不像我们的父母呢？枝头尚绿得像不像人到中年的我们？我们的父母曾经为干为枝，后来却如落叶飘然，为的是护卫我们子女。如今也早就为叶了。如今我们也将为叶，护卫树枝，于是我们也感到责任重大，即使风雨兼程，即使心神疲惫，但也不敢抱怨，只有默默前行。然而，青石小憩，落叶留声，我幡然悟得:尽心了，尽力了，尽责了，纵如落叶，哪怕吹落了，也一样美丽灿烂，优雅、坦然，况且还能与根相聚呢。

那天回来很晚，出山已有月儿相随。走在深秋的林荫大道上，脚底落叶绵软，嚓嚓有声。尽管人声扰攘，歌舞如潮，我居然能听到沿途抖落的一片、两片……树叶的声音，与山间落叶同声共振，呼应将来:无悔人生，终将有爱相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