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红满阶入杯盏

□高琳

惠州日报2023年07月09日

还记得那棵明亮的石榴花树吗?

在大理喜洲古镇的天工坊,百岁的石榴树花开了。那时是春天,午后的阳光里有闪光的事物。浮翠流丹,柔光明艳,在葫芦似的空中花房里,采蜜的小蜜蜂遇见了我和母亲,而在花房外,是苍山如墨、洱海平静、碧海蓝天、万里无云……

在另一处,暮春的厦门是一片沉静的海,空气芬芳,一丝清寒让季节的花朵又重新开到掌心。清风山冈,一夕冷暖!清晨的天界寺顶在云海与镜头中轻轻摇晃着。时间尚早,足够让一切在变幻中的事物变得清晰可感。就在登临的途中,意外撞见了一树石榴花开,那个瞬间惊艳了时光,也植入脑海,令人久久难以忘怀。

而在更远的地方,我的故乡,也有一棵火红艳丽、花姿丰满的石榴树。它生长在一座依山而建、一进三重的学府里。与天工坊不同的是,这棵石榴树不是盆景,而是自然生长的树种。它高高大大,长在校园内孩子们上学放学的必经之路上。暮春时节,多雨亦多愁,有一个女孩,每天都要从石榴树下经过,然后沿石阶左转,经数十道阶梯上行,步入山丘最高处操场旁的教室。三年来,她每天都要看一看石阶旁的石榴树。若是在清晨或是雨后,低头见长满青苔的石阶上落英缤纷,不忍离去。恍然间再抬头,不免惊叹:哇,石榴树结了不少果子啊!那种感觉那么美,仿佛自己也融入花开到结果的那缕美好的光线中……

“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我不知道此花是否一直开在心内,但我知道榴花初开的时候,那个女孩穿的是粉红色的小花裙,而她的语文老师林老师——一位高高瘦瘦的小老头,他的声音如洪钟,表情严肃又亲和。虽是微笑着,孩子们却也不敢直视。记得有次上语文课,林老师出一道谜语,谜面是:“落红满阶——打一植物”。全班同学都说答不上,只有女孩举起手,不假思索地回答“石榴花!”全班一片哗然。女孩淡然,心想:自己不是每天都看到落花为石阶所“留”吗?

“五月榴花照眼明。日照花影光满身。”一个“照”字,刻画了石榴花的明艳,也照到了记忆深处。它让记忆在“榴光”中变得鲜活而梦幻,仿佛时间从来没有从花间流逝过,以至于我每每在异乡看到石榴花,就心生特别的情愫。

石榴花火红艳丽,石榴果饱满圆润,石榴籽晶莹剔透,春华而秋实,石榴有红红火火、和睦和谐、幸福美满等吉祥的象征意义。石榴原产自中亚,汉代张骞出使西域的时候把石榴带回都城长安。自此进入华夏大地,成为中华文化的重要符号。石榴花是我家乡的花,也是我少女时期一路陪伴我成长的花,对于我来说,有特别的意义。

是什么让我对石榴花如此深情?我想那是因为乡愁,也是因为乡情。

前几天,又和母亲聊起那棵石榴树,母亲说家乡那棵我最喜欢的石榴树还在,每年依然开满了石榴花。石榴花还在开,只是学校已经没有了,那个大嗓门的老师已经不在了,而当年,他热爱的学生——那些每天经过石榴树下的小美女们,早已像风中的蒲公英一样在人世间四散而去。白居易有诗曰:“眉欺杨柳叶,裙妒石榴花。”“乡国真堪恋,光阴可合轻。”石榴花间的时光如此美好。“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的确,美好的时光是最容易消散的,但石榴花的祝福永远都在,就像母亲,也像故乡人对我们的期待。站在南方港城初夏热情的骄阳里,想起在光芒中彼此照见的石榴花,阳光下满怀感恩,也徒留一声轻叹!

打开电脑相册,再次看到在大理喜洲古镇和厦门天界寺拍摄的石榴花,我恍然领悟到:我喜欢的石榴树,其实是我记忆中那棵树,我所见到的石榴花都是同一棵树上的花。正如波斯诗人鲁米说过,你所寻找的东西,也在寻找你。你们并非最终在某处相遇,而是一直存在于彼此之中。所有的遇见,都是重逢。

身居异乡多年,遗憾再难见到石榴花。石榴花只给我一种想象,一种不在心外的形状。我喜欢那种感觉,一个人静坐书房,只在满屋子的书中随手翻阅往日的记忆。那时候还有什么事可以做呢?不如归去,在听雨的窗下喝喝茶。你看,窗外斗转星移,时光不老,都映入你我的杯中(配图由栀子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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