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煤担的母亲
□万蕊新
小时候,常听村里人说,母亲的身体是“铁”打的。那年头,在老家株洲白石港煤岭上挑煤担时,不少男同志都比不过她。母亲肩膀上挑的担子,往往比别人重,走在山坡上,原本瘦小的她,扁担压弯在她单薄的肩膀上,母亲的身子倾斜向山峦的地平线,却依旧咬着牙关,笑着往前走着。
如今回想起来,母亲为了这个家,一生都在劳累与奔波中度过,没有踏踏实实地歇息过一天。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吃上肉,印象中,平日里吃得最多的就是红薯。那时,哥哥体质差,三天两头犯病,光吃药,对家里来说都是笔不小的开销,父亲每月微薄的工资,勉强维持着家里的生计,为了给哥哥看病,父母不得不四处借钱,白天忙活了一天的母亲,顾不上歇息,等我们熟睡后,轻轻掩好大门,就挑着担子往煤岭赶去。
煤岭离我家隔着好几里山路,半夜里,山里头黑压压的一片,静得只听得见风儿吹得树梢呼呼儿作响,扎着两条大麻花辫的母亲,总爱唱着山歌给自己壮胆,我曾问母亲:“您一个人走夜路,心里不害怕吗?”母亲摸着我的头说:“傻丫头,哪有不害怕的理儿,一想到你们还饿着肚子,我心里就没有了害怕二字。等你长大后,就明白了。”灯光下,母亲闪烁的泪花里,仿佛告诉了我一切。是的,父母对孩子的爱,深远得就如故乡那片无尽的山峦。
母亲约摸走了一个来钟头的山路,终于来到了煤岭山脚下,月光下的煤岭,交织着矿灯的光芒,透过婆娑的树影,一道道刺眼的光线,常常射得人的眼睛都睁不开。大半夜,不少人已挑起煤担从山顶走了下来,母亲也不由地加快了脚步,挑着煤筐很快就到了山顶,煤是自己装,母亲一铲一铲地将煤装进筐内,每铲一下都不忘往里压,直到装不下为止,挑着装得满满的箩筐,就往山下赶去记账。
月色下,挑着担子的母亲,走在颠簸的山路上,远远望过去,负荷明显超过她的体重,原本腿脚不灵便的母亲,瘦小的身子也随着担儿左右摇晃,一路走着,母亲用力地拽紧扁担上的绳索,生怕将煤洒落出来。
从山上到山下,母亲颇费了一番工夫,挤在等着记账的人群中,母亲个头小,却是担子压得最沉最实的一个,轮到了母亲,母亲将箩筐放在了磅秤上,记账的人用手挪动着秤砣,“130斤,萍子姐,少担点,别累坏了自己。”母亲听到数字,笑着擦拭着额头上的汗珠,“不打紧的,我扛得住的。”母亲嗓门大,声音回荡在山峦,坚定而有力。
母亲双手接过工钱,将一分的十张码在一起,5分的两张码在一块……一担算起工分来,足担的话,只有一元钱,日复一日,挑煤担的这笔钱积攒下来,对于母亲来说,并不是一笔小数目。天气冷,母亲搓着冻红的双手,细数了好几遍,心里才踏实,掏出方手帕沿着边缘掖紧、包裹好,压齐后放在大衣的内侧口袋。
暮色下,穿梭着母亲忙碌的身影,山里的每条路,每一块石头,于母亲而言,都是有记忆的。一处处山峦挺拔而秀丽,现今,回想起来,大山的模样,何尝不是像极了母亲。
直到快天亮了,一缕缕晨曦,朦胧着村庄的轮廓,母亲抬头,轻轻擦拭着额头的汗粒,微笑着,恰如一轮冬日的暖阳,温暖在我们心底。家里虽不宽裕,有着勤俭持家的母亲,老屋内时不时传来欢声笑语,那双布满老茧的手,编织着童年时代的幸福时光。看着哥哥一天天好转起来,母亲的心也跟着宽了不少,眉头也逐渐舒展开来。
煤岭的山脚下,再走一小段路,拐角处就到了洗煤厂。那时,工厂加工煤时常都在大半夜,一片机器的轰鸣声响彻山峦,划破夜空下静谧的村庄。一听到声响,村子里的人都挑着个木桶,去担煤水,母亲也不例外,从被窝里一骨碌钻出来,披上个外套,拿起扁担,挑着木桶就往山脚跑去。
工厂制作煤时,洗煤厂加工后的煤水,如小溪一般顺着水沟流淌下来,工厂的废煤水,到了村里,则成了家家户户的宝贝。
那些年,母亲与村里人一样,用煤水提炼加工出来,制作成煤饼,搁置在灶房角落,留着生火做饭用。
到了冬季,家里柴火不多,煤饼可派上了大用场,母亲早早就起了床,用木屑点燃火引子,打开炉的风门,扇旺着炉灶,用茶油炒出香喷喷的猪油饭,望着我和哥哥贪吃的模样,灶台的煤火烧得正旺,映红着母亲的脸颊,绽放着冬日里一抹最美的微笑。
夜深了,村子也跟着安静了下来,只听见雪粒儿打在玻璃窗上啪啪作响,父亲唱着歌儿,一家人围在煤火炉旁,拉着家常,一串串幸福的音符,伴着晶莹剔透的雪花一起飘落。
一趟趟列车疾驰而过,掠过故乡的山峦,风笛呼啸,母亲说,那一片煤岭,就是山里娃的出路,一刹那间,那一片月光下的煤岭,仿佛不是在大山深处,而是在母亲的心里。
如今,我坐着高铁回到了故乡。钢铁巨龙翻山越岭,煤岭早已不见踪影,与母亲踏在故乡的山路上,仿佛能听到昔日熟悉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星空下,总有一盏灯火,一直温暖在女儿心扉深处,那抹幸福,沿着山路绵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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