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和平

□李伟明

2024年02月29日东江时报文学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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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航拍如今的和平县城。   东江时报记者周楠 摄

航拍如今的和平县城。 东江时报记者周楠 摄

印象中,广东省河源市和平县就是一座小城,没有一条像样的大道,没有一栋像样的高楼。虽然京九铁路从这里经过,但火车站建在一座山岭上,真是高高在上,遥遥相望,离县城着实有些路程。

那年,老家的廖同学在一个偏远的乡政府工作,觉得前途渺茫,便想去广东这个著名的发达省份碰碰运气。我虽然在市里上班,但工作单调乏味,和自己的想象颇不相符,也就“不太安分”。于是,我与廖同学志同道合,结伴南下。在江西本地的定南县略作逗留之后,坐火车继续往南,到了与定南相邻的和平。

我们慕名而来。从火车站到县城,很纳闷它们的“关系”为何不紧密些?不过,也挺好理解,环城皆山也,要选火车站,不在这山上,也在那山上,总之不得不在山上。

县城的道路弯弯曲曲,没找到一点现代化都市的气息。这是广东的地界?不禁让人怀疑是否走错了地方。毕竟,电视和图片上的广东城市,高楼林立,流光溢彩。

信步到河边(后来,知道了这条河就叫和平河)树荫下,一溜的货摊,卖一些日用品。有的摊旁有人,有的却没人。当时临近中秋节,卖月饼的比较多。随手拿起一筒月饼看看,旁边走过来一个朴素的汉子,双手食指比划成一个“十”字,慢悠悠地对我们说道:“席块钱啦!”我们明白他说的是十块钱一筒,便顶紧舌头回应他一句:“技(自)己做的嘛?介(这)么贵啦!”本来就没打算买,一笑而过。

转了一圈,确认县城比起老家宁都县城还差了一大截,我们再无留恋之意,到高高的山岭上坐火车回到赣南。

——这是20世纪90年代末的事。这也是我第一次知道发达省份的县城,也有不如咱们老家的地方。或许,这多少让我们增添了几分发展的自信。

若干年后,周末去定南看望朋友,在他们的提议下,又去了一次和平。这一回,我们开车去。朋友联系了和平的对口部门,受到了他们的热情接待。来去匆匆,没有过多地参观。但从所见景象来看,和平与毗邻的、同样不发达的定南依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当然,据当地干部介绍,他们在省内有富裕的深圳结对帮扶,经济条件上,还是让定南颇为羡慕。

现在,第三次来到和平。此时,对和平有了更多的认识。起码知道了它的历史底蕴。随着“阳明热”的兴起,我们知道了当年王阳明在南赣巡抚任上,向朝廷打报告设立三个县,分别是江西的崇义、广东的和平、福建的平和。崇义就不用说了,这些年大打“阳明牌”,做了不少加法,“阳明之城”的名气也越来越大。

同样是因王阳明而生的县,和平对王阳明自然也有感情。它的县城就叫阳明镇。阳明镇是1941年由“城厢镇”易名而来,得名也不算很久。此后,地名和区域经过反复调整,到了1980年,复名“阳明镇”。据说,这是全国唯一叫“阳明”的镇。而“阳明路”倒是不少,只要是王阳明呆过的地方,基本上都会有这么一条路。

从高速公路转到进城的大道,迎面便是一大片高楼大厦。道路宽阔笔直,楼宇时尚新颖。这里,显然是和平的新城区。如果只看这个片区,和地级城市也没多大区别。在我的印象中,这个县城在群山的夹缝中发展,腾挪的空间太逼仄,怎么也无法和眼前景象联系起来。看来,在当年城市建筑以“火柴盒”为主的年代,我们的思维严重被限制了。这里虽然山多,但山并不算高,要拓展城区,办法还是有的,只不过当年限于财力和技术条件而已。

进城后,直奔阳明公园。这是建在东山岭上的公园,曾经是个地质灾害点,常常出现山体滑坡。20年前,当地对这个特大型滑坡群进行整治,通过“削坡卸荷”,建成了一个集旅游休闲、娱乐健身为一体的综合性公园。公园靠山的一侧,有一座两层的仿明代建筑,门口挂着“和平县博物馆”和“阳明博物馆”两块牌子。里面的陈展内容主要也就是这两方面。阳明博物馆陈列了王阳明与和平有关的史迹、文物、民间传说等资料。因为布展时间稍早,形式不算丰富。这些年,以王阳明为主题的展馆,一个比一个气派,此前看过其故乡余姚和崇义的展馆,都比较全面。相比之下,这里的内容就更显单薄。

公园中间,是一个圆形的花坛,里面设置了一座王阳明雕像。阳明先生端坐于石上,面朝和平城,目光深沉,对着面前的一本书,仍在静静地思索。不知在他的想象中,五百多年后的世界是什么情况?

站在阳明公园边缘,和平县城一览无遗。山下是老城区,依稀记得当年模样。和平河缓缓地流淌着,当年那些摊主,不知如今在何处发财?远处,现代化高楼成片,也就是我们此前看到的新城区,与当年小城景象迥异。一看就是不同时代的产物。新城少说是老城的几倍。小城,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么纯朴简单了。这些年,城市以脱胎换骨的节奏快速发展。钢筋水泥的繁殖力太强大,即使是世外桃源般的山城,也逃不出它的掌心。与此相关联的是,乡村居民越来越少,一些生活场景渐行渐远,很多熟悉的镜头,只能在回忆里去寻找。

从公园到山下,有一处笔直的石阶梯。当地朋友告诉我们,阶梯共666级,取“六六大顺”之意,人们管它叫“天梯”。很多人不怕辛苦,拾阶而上。旁边的山体上,则有“和平万岁”四个大字。若在远处看,非常显眼。在山上反而看不出来。有的风景就是这样,适宜远观,走近了反而没感觉。

当地朋友说,阳明镇政府有一株大榕树,相传是王阳明所种,至今枝繁叶茂。这话立即提起了我的兴趣。下山后,直奔阳明镇政府。这里以前是县政府,县级班子搬到新大楼后,便将镇政府迁过来。榕树面目沧桑,分叉为两枝主干,撑起一大片绿荫。看树龄,说它有500年历史都不为过。到底是否王阳明手植?估计也难以考证,但人们既然愿意相信,将之与王阳明结缘,也未尝不是一桩美事。

附近还有一处叫“活民井”的古井,据说也与王阳明时代有关。从狭窄的街巷寻过去。果然,在民居包围的一处空地,有一口直径2米多的水井。井水满满的,离井沿颇近,看不出井深多少。据县志记载,明正德十六年(公元1521年)四月,当时和平县城刚刚建好,谢风胜率流匪围攻县城。一连三天,城中无水可饮。省祭陈震等率乡人于羊子埔祷而凿井,掘地丈余,即有清泉涌出,渴者得饮之,故名“活民井”。当地专家考证后认为,此井为和平保存最早的石砌水井。500年过去,井泉依然不竭,清冽如故。井旁是一排旧式屋宇,其中一座房屋的大门口,几个老人安详地坐在椅子上享受暮色中的闲适时光。在这里,真是岁月静好,远离喧嚣。

天色已晚,未能再深入探寻小城其他风光。对比以前的印象,和平的发展,已足够让人刮目相看。但当地朋友坚持认为,与相邻的定南相比,他们还是自叹不如。巧的是,就在此前,定南几名干部与我聊起和平,都认为和平如今走在更前面。谦虚使人进步,不管谁前谁后,能保持这份心态,便大有前进空间。任何一个地方,任何一个人,怕就怕骄傲自大,固步自封,被别人超越了还不知道,被时代抛弃了还不醒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