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中的历史 流淌着的文化
曾经一度,历史散文蓬勃兴盛,随后遭遇诸多诟病。滥觞者余秋雨在《文化苦旅》横扫书市之后,在访谈中说起,他当初写这些文章之时,“不能说完全没有考虑过文体,但主要是为了倾吐一种文化感受。”可见,历史散文与其他历史文章之大区别,就在于作者作为“我”的明显主体地位,感受主观,难免偏颇,且极考验作者的学识和修养。这一种文体的迅速走红与后来的尴尬处境,颇有值得探讨之处。
郑骁锋的作品也归于历史散文的行列。我读郑骁锋,并非始自新作“为客天涯”系列,数年以来,陆续在读。郑骁锋2007年出版的《逆旅千秋》,腰封文案写着“余秋雨的文化苦旅,郑骁锋的青史逆旅,历史文化大散文的两条道路”,素人作者出道,借着名人的光,无奈的刻意。倒真是两条道路的,余秋雨一意向着“大”奔去,郑骁锋则始终围绕细微处说一些自己的触动,并不往“大历史”上靠。在2008年出版的《本草春秋》的后记里,郑骁锋谈到自己对历史散文的看法。他认为,单纯叙述史事不能算是真正的散文,历史散文的特殊性在于不能信口开河,想要抒发的感慨都必须建立在对历史相当深刻的理解之上。
行万里路的田野考察
与读万卷书的深入思考熔为一炉
“为客天涯”包括《野河山》《旧城池》《老江湖》三部作品,每部作品分别包括12篇随笔,总计36篇,都是郑骁锋近年行旅各地的历史散文。郑骁锋并不是正经的历史学人出身,他专业学的是中药,所以《本草春秋》就是“中国历史的中药叙述”,以中药为引子、为线索讲述与之相连的历史故事,尽管有时勉强,角度的新奇确实有吸引力,也很能说明郑骁锋眼光的独特与切入的刁钻,他是很会讲故事的,写着写着,讲着讲着,现在就成了《中国国家地理》撰稿人和中央电视台文史纪录片的特约撰稿人,风格端正,文气清雅。
《旧城池》里有篇《花戏楼》,写安徽亳州,依稀又见摇曳的本草。亳州药材市场是中国四大药市之首,全球规模最大的中药材交易基地。亳州也是华佗与曹操的故乡。曹公与神医的这段恩怨,解读者众,还能怎么品?郑骁锋有奇论。他说,华佗也是一个兵家。每味药材就是将士,医师要熟悉它们,行军布阵,必要有谋略,还得掌握敌方情形。华佗无疑用兵如神,曹操却难以允许任何形式的窥探,所以华佗就像窥破曹操心机的杨修那样必须死去。
郑骁锋解读“亳”字的内涵,这个神秘的汉字就像武器的残片,深藏于地底,看不穿首尾。郑骁锋又引陈寅恪的考证,述及曹操杀华佗之事可能为杜撰,以及曹冲称象亦有抄袭印度民间传说的嫌疑。现如今,华祖庵零乱破败,曹操当年的运兵道也寂寥冷清,屹立热闹的,是歌颂关公的花戏楼。文章结句:“恍惚间,檀板轻敲。戏楼后台,隐约响起了橐橐的靴声。”这句结束语也是很有郑骁锋历史散文的印记的,每一篇,由遗迹始,至人事,最后落于感慨。
所有文章的气韵一致,《花戏楼》为例,即得“为客天涯”的写作方法。36篇文章,郑骁锋亲历北京、西安、开封等古城,探索梁山好汉、湘西苗人、绍兴师爷等群体,梳理垓下古战场、龙门石窟、京杭大运河等轨迹。行万里路的田野考察与读万卷书的资料占有熔为一炉,变成了写作者内在的血肉。所有的核心,都是人。是人的命运、人的品格与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无常。文明的碎片,生命的荒墟,借古人的酒杯,浇今人的块垒。
历史散文的语境是历史的
同时也是文学的
出发之前,郑骁锋定然遍读史书典籍,或地方志,或野史稗闻,或其他诸类。大约途中行囊也沉甸,书册漫卷,随身随翻。每到一地,都城、名胜、史事、人物,张口就来,纵横畅谈,这样的洒脱自在,皆因有备,啃烂了多少书页,将它们咽下肚,仔细咀嚼消化,然后才能吐哺。江南水色,塞北狼烟,关外冷风,粤岭浓瘴,郑骁锋踏遍中华大地东西南北,穿越历史烟云层峦叠嶂,江河不废,万古长流,潮起潮落,望尽天涯无归的羁旅过客。
历史是人的历史,历史散文的语境是历史的,也是文学的。历史散文要求作品把人文胸怀的思考与激荡的个人情感融合为一体,它要求所有散文的品质:语调的优美,文采的斐然,诗意的描述,灵性的张扬。这些文艺的品格不能沦落为空洞的花架子。写出高质量历史散文的作者,除了“必须建立在对历史相当深刻的理解之上”,我以为,他的理解还应是诚挚的、哲思的,是真正有所感悟的。郑骁锋作品的文艺腔有历史识见作保底,“酒精与水”的勾兑比例是恰当的,灵动的文笔与审美的品位让文章显得自然流畅,有一种清新而鲜活的力量。(林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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