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泊青蒿

□范恒

惠州日报2022年10月23日

七月流火。太阳刚猛了一天,终于疲软了下来,慵懒地躺在河道里、山林中,余温仍然灼热,像刚刚熄灭的炉火。

晚饭后,我和母亲送完客,沿着河堤往回走,离开多年,家乡在新农村建设中,发生了巨大变化,母亲看着她曾经洒下过汗水的土地,絮絮叨叨,无比眷念。突然,母亲朝路边一丛草喊了一声:“这是青蒿吗?”母亲上前拿着叶子仔细看,又闻了闻,“真的是青蒿!”母亲说,“我从没发现这里有青蒿啊,现在咋有了呢?”

母亲离开土地耕作也就这十多年,这里长青蒿的时间应该不长。我小时候扯猪草时,遍地常见各类蒿子,白蒿、艾蒿、臭蒿等,长得也很相似,但作用很不一样。母亲拿艾蒿熏蚊虫,臭蒿子喂猪,可是从未见有青蒿。青蒿开黄色小花,所以也叫黄花蒿,是一年生草本,属菊科植物,青蒿素正是从黄花蒿中提炼来的。我有点不确定这是什么蒿,拿出手机百度,一下跳出是黄花蒿。我很肯定地告诉母亲,这真的是青蒿。

青蒿真正走进大众视野,是因屠呦呦获得诺贝尔生物学奖后。我第一次见到青蒿,是前两年在我的第二故乡——惠州。惠州罗浮山的青蒿,因屠呦呦获奖而“一夜成名”,我当时也很好奇,特意跑到罗浮山去看青蒿。屠呦呦是从葛洪的《肘后备急方》中得到灵感,研发出治疗疟疾的青蒿素,而葛洪当年正是在惠州罗浮山炼丹制药,著书立说。

原来我家乡也有青蒿,这让我有些激动。我仔细看这青蒿,叶子像羽片,薄薄的,细细密密,根部叶片是深绿色,顶尖叶子嫩绿鹅黄,跟周围杂草一样平淡,并不打眼,高的青蒿齐胸,有一米多高,矮的青蒿也有膝盖高,十几株长成一窝,主杆笔直,像人挺直的腰杆。

的确,青蒿让人类挺直了腰杆,不再受疟疾折磨。

我兴奋地问母亲,知道青蒿有什么作用吗?母亲笑笑,她说儿时,父母经常用青蒿煮水洗澡、配药治病,有清热凉血、解暑降温等作用。那时医疗条件落后,一些常见的小病都是自己找草药解决,没人去看医生,只是后来这青蒿逐渐少见了。

乡间无闲草,用好皆是宝。青蒿是一大神奇的药草,本在农村随处可见,不是什么珍稀植物,只是这几十年不见的青蒿为何现会出现在这里呢?

我村子里的这条渠道,发源于宁乡上游黄材水库,黄材水库位于沩水上游、沩山群峰之间,那里崇山峻岭,植被丰富。在20世纪,这渠道里的水,是沿途村子农作物的“救命水”。这些年,农田灌溉少了,水资源和森林资源得到较好保护,水库每年开闸放水,青蒿种子从沩水上游沿河水飘来,在这河堤两岸落地生根。

母亲这么分析青蒿的来由。母亲知道青蒿是草药,但不知道青蒿素和屠呦呦的故事,我告诉她,就是这个不起眼的草能治疟疾,拯救了全球几百万人的生命,为人类作出巨大贡献。

母亲听着,比我看见青蒿更惊讶,反问:“这个能治疟疾?”我十分肯定地说是。20世纪50、60年代,中国启动开发新抗疟疾药的研发项目。药物学家屠呦呦筛选了中药中对疟疾有活性的化合物,从青蒿中分离出青蒿素。由此,青蒿素成为目前用于治疗疟疾的一线药物的关键化合物。屠呦呦也因此在2015年获得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

母亲拔出两根青蒿带回家,种在我家屋后,她小心翼翼,仿佛种的不是青蒿,而是一株能拯救生命的仙草。

夕阳照在青蒿上,那么挺拔傲然,那么淡然优雅,我看着这绿色生命,肃然起敬,青蒿的价值和使命,屠呦呦给予的定义是:一岁一枯荣。生,就生出希望;死,就死出价值。其茎、其叶、其花,浓香、淡苦,蕴含丰富的艾蒿碱、苦味素,是大自然送给人类的一种廉价抗疟疾药。

屠呦呦在获奖感言中说:我喜欢宁静。蒿叶一样的宁静。我追求淡泊。蒿花一样的淡泊。我向往正直,蒿茎一样正直!

这不正是屠呦呦的人生写照吗?几十年如一日,和青蒿一样,淡泊明志,宁静致远,默默无闻地,把毕生的心血都奉献给了医学研究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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