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爱之书,《史记》无疑。世间美好万般,好书其一。面书如瞻长者之容,细读如汲深泉之水。书厚重,初得饱读乃已,再读方晓半部人生。书如人,人如书,且以“部”论。
儿时学文,读《史记》章节,人如生,事崛奇,虽未甚解,却恨章短,未尽其味。学阶次升,汉文书录《廉颇蔺相如列传》诸章,智勇胜强暴,将相和而家国安,掩书叹未息。当是时,恨不购全书通读,怎奈家处僻壤,藏书难觅,又资用乏匮,乃罢。
学毕聘记者,自觉学浅识少,文不工事难成,乃索书于市。偶见《史记》列于书柜,如遇故人。其体厚重,光彩灿然,如鹤立鸡群者。遂抱书归家,置于壁柜,视为金宝。
读书,乐事也,读《史记》,乐且大益。开卷满眼神州韵,细品饱尝世间味。鲁迅云“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诚如斯言。
《史记》叙说独特、深探究,综前代众说,成一家之论。纵列十二本纪、十表为表,横举八书、三十世家、七十列传为表,统摄诸族各业,论说世态人情以成书。其用笔力沉,气势横贯,叙变中之理,抒法中之情、情中之理,历述黄帝汉武三千载,写满华夏九州十万言。
初识《史记》始少年,再读《史记》已半生。将老未老之年读《史记》,如行至中坡饮甘泉。
读《史记》,家也,国也。
为社稷黔首计,禹三过家门而不入。匈奴犯边,汉军奋击。汉七国裂土,天子责之,士人畔之。皆因国宁方可家安,乱世难有宁日。家国之义自古一体,祸国殃民者无善后,爱国乃自爱。
读《史记》,理也,情也。
大丈夫横于世,岂能无理,世道沧桑,难得有情。汉武贵为天子,亲往穷巷寻异父姊,归之太后,亲情弥合。血肉之亲,岂因地位名利而异。缇萦委身救父,感动天子,遂废肉刑。平民之孝,明君之道,皆可贵之情。故言之,读《史记》愈知人性,更识人伦。
读《史记》,术也,道也。
混沌之世,权谋风行。权谋之用,当合于大道。范蠡善谋,助越灭吴,功成身退,后世颂扬。李斯亦善谋,腰斩咸阳,夷灭三族,人皆耻之。皆为“智者”而人生迥异,何也?李斯之辈痴于术而疏于道耳。当今之世所谓智者亦不阙矣,然为人处世可取道中直乎?《史记》载人一百三,美丑善恶皆有之,鉴之令人醒。
读《史记》,史也,文也。所述之事皆有因果,所写之人皆有血肉。“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皆因秦罪楚太甚,楚人怨之,且楚又大国。西楚霸王强而败,汉高祖弱而胜,襟怀、天道使然。刘邦贵为天子,微时寄食兄家,常任气使酒。有因果之事,有血肉之人,传之千古。《史记》语言更堪一绝,言语基于人物个性,排字布词,妙笔直抵性灵,读来酣畅。
读《史记》,古也,今也。统观当世,独中华文明不中断,何也?祥读《史记》可知大略。华夏文明之源,以德成之。黄帝以德治邦,辅以道,天下安宁。后来者重德修善、归于大道、合于自然,后世诸贤尤崇“三代之德”,多依《史记》。读之以寻华夏之根,通古今之变,明未来之途,此读书令人耳聪目明者也。
读《史记》,赏也,用也。以史实、艺术、文学论之,《史记》乃大宝库,读之知史之实、文之源,以此触类旁通,可为大用。熟读《史记》,则《左传》《吕氏春秋》《战国策》诸书易于领悟,广开学识之门。故于文职者论之,《史记》实乃宝器,读之养眼,习而广知,为文即笔下有泉。
或问曰:汝读《史记》几番?答曰:忘矣。非无心应对,真难计取。自《史记》入于书舍,除自首至末读毕数番,闲时无意翻阅或偶究一章节,无从记数。书舍床头皆有书,饭后睡前随手取阅,时看一篇,时看一段,不计数量。每取阅,多有所获,皆因书本厚重,价值满贯,心境不同则感慨各异也。
(凌保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