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我成为熊孩子，包括我的兄弟姐妹们也成为熊孩子。这一天来得有点快、来得非常突然，令我们兄妹们猝不及防。2022年春节过去不久，我那敬爱的、10多天后将度过87岁生日的父亲离世了。我的父亲丢下我们去了，我甚至有理由怀疑父亲：他已不需要我们的爱了，完完全全是一位狠心父亲。

我们送完父亲最后一程。父亲脱尽了人世间的磨难，也走上了他无法阻挡的归程，狠心地将我们对他的感恩与思念生硬地塞入我们兄妹的胸腔。他一点不犹豫，也毫不思索，如此决绝地不容我们的反对、反抗，这就是他作为我们父亲的特权，完全没有以往该有的和蔼可亲。按照我对父亲的了解，父亲一定是去寻找他的父母亲、爷爷奶奶等。父亲此时此刻或许也正在演绎着他应有的角色——熊孩子，英俊帅气的父亲绕膝在他的长辈身旁，喋喋不休述说着思念与牵挂。

送走父亲，嫂子说了句我认为词不达意但却明明白白的话——好烦！哥哥忙让她不要往下说。哥哥同时也耷拉下他红肿的眼睛，而我也只是举着筷子无从下箸……匆匆扒拉下小半碗米饭，借意抽支烟，急急忙忙走上二楼，刚进房间就控制不住泪水了，嘴巴上只说了一句：爸爸，我想您！

我也终究恸哭起来，也不得不让声音调节到最小，不想影响到楼下的家人们。他们在用餐，虽然也有眼噙泪水的，比如我的哥哥；当然还有幼小的孙辈、曾孙辈们，他们现时还不太清楚生离死别意味着什么，他们还不能够清晰地理解，当亲人一旦走失了，就再也不会重见。

对于父亲谢世的消息，我们是想着对我的母亲隐瞒一些日子，但是我们聪明的母亲、年长我父亲两岁的母亲，那天晚上早早上床睡觉的她少有地睡得沉，以至我们兄弟姐妹的哭声都没有吵醒母亲。当她起床小便时看到我与姐夫的时候，问了一句：怎么这么多人？我还劝她上床睡觉，我撒谎说想送爸爸回老家，我的母亲还捎带问了一句：你爸爸嘴巴还张得开么？弄得我不知如何作答，只好支支吾吾蒙混过去。母亲还未忘记吩咐二儿媳妇（我的妻子）一定要通知我刚去省城上学几天的她的孙子回家来呢。

父亲走得仓促，走得不安心。我猜想他还有许多心里话要告诉我们，需要叮嘱我们所有事情，比如相敬如宾、相亲相爱、团结一心。父亲理应希望与我们一一道别，然而他在那几天已经有了力有不逮之感，时而清醒，时而目光呆滞，大部分时间是认不得我们兄弟姐妹了，而且有一次错把大女儿当作小女儿，或者是想让儿女们齐齐地在一起待在他的床前吧。

我目睹父亲迅速地、竭力地伸上他的左手抚摸着我大姐的右脸颊，我看见父亲眼里有两滴浊泪在滚动，我知道父亲此时应该是认得我大姐的，也是心疼他的大女儿的，抑或充满着愧疚。大姐告诉我，父亲很疼爱她，从不打骂她，把她当儿子一样对待。只有一次错打了我的大姐……当时我父亲还一脸歉疚。

父亲应该是走得了无遗憾的。我知道父亲喜欢干净整洁，爱臭美——喜欢佩戴手表，平时还喜欢有事没事地数数钱……我与哥哥商量好让理发师傅帮他理好了头发，修整了胡子；我帮父亲修理了指甲，还将理发时留在他上唇的一根胡须细心地剪掉；还提醒将父亲的手表妥妥地戴在他左手腕上。

儿子顺便告诉父亲：村子里所有兄弟叔侄都来恭送您了——我的勤劳、朴素一生的父亲。以您的声望那是必然的——我的懂得人情练达即文章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