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刚过完87岁生日后不到2个月,于今年正月廿四就走了。他留给我最珍贵的,是一根小扁担。
依稀记得,那根小扁担是我读小学五年级时,父亲用柴刀为我精心削的。长约1.1米,重一斤多,黄里泛红,着肩处稍厚,往两头成斜坡状对称变薄,整个斜面似一刀削成,光滑无痕,末端有垛。
父亲告诉我,削扁担,要找挺立在山梁上饱经风霜雪雨的竹子。因为它经历了岁月磨难,才变得坚韧成熟。用手摸,光滑的竹面略有磨砂感;用眼看,褪青里有一道道暗红的纹理。节距要长,节不宜凸,否则硌得肩痛。削扁担时,父亲特别讲究:他不时朝我的嫩肩睃一眼,然后像木匠那样眯着眼睛瞄一下扁担,轻削几刀;再用左手握住扁担一端,侧身用右手抓住扁担中间用力压。他说,这样可测试扁担的承受力与弹性。几经修改,父亲大功告成,长吁一口气:“好!扁担削成了。挑上十多斤就有弹力,人舒服。挑上五六十斤也不怕断。”接着,他找到一块烂碗,用刃口将扁担刮一遍,只见轻柔的竹衣、碎屑,纷纷翻圈着掉下。一会儿,一根光溜、精致、秀气的小扁担便诞生了。
就这样,我稚嫩的肩膀,从此被小扁担书写着责任。早晨、放学、农忙假——送饭、挑稻子、担稻草……小扁担与我形影不离。故乡的山冲、田野、羊肠小道,重重叠叠地镶嵌着我挑着担子摇摇晃晃的身影。
转眼间,我考上了高中。村里人路遇父亲寒暄,眼里流露出羡慕的神情。我却因为要离开家翻山越岭,去20多里外的乡镇读书而愁苦。读了几个星期后,星期天的下午又该返校了,我却磨磨蹭蹭不想去。父母知道我不是厌学,而是反感学校的住宿和伙食——难以适应。于是,尽量满足我在家多待一晚上。
吃过晚饭,在摇曳的煤油灯光下,母亲把洗干净的黄豆捞进锅里,炒干水分,炒爆炒香,再放进油煎,加几勺酸辣剁椒一起炒,屋子里顿时弥漫着扑鼻的香味。垂涎欲滴的我,目不转睛地望着母亲用菜勺将“酸辣黄豆”盛进罐头瓶里,拧紧盖子,让我兜着去学校吃。
第二天凌晨,鸡叫头遍,父亲便捏我鼻子摇醒我,催我快起床穿衣服洗涮。等我吃了热饭菜,父亲便用小扁担帮我挑着米菜,送我去读书。他说我胆小,叫我拿着手电筒走在前面,他不怕,就走在后头。虽有手电光,但照不宽,我们父子俩深一脚浅一脚踏着黎明前的黑暗出发了。那时还没通公路,翻山越岭去乡镇有20多里远。
从家里走了4里路到“鸡界冲”山脚下,我们接下来将要爬1.5里多长的山坡。天还没露出鱼肚白。父亲要我脱去外衣,我不肯,觉得凉。父亲说等下走出汗,湿透内衣会感冒的,我便脱了。
“拿着!”父亲从路边捡起一根干竹枝递给我。我愣住了,不解地望着父亲。“你在前面走,晚上路边草有露水,还会有蛇,你用它拨打一下不湿裤脚,又可惊跑蛇。路上还会有蜘蛛结网拦路,会网住你,也用它打掉。”
快走到山顶了。在山坳处——沙子界,猫头鹰叫得我头皮阵阵发麻,周围黑黢黢的,阴森恐怖。此时,父亲故意同我大声说话。我知道,父亲是给我壮胆。登上第一个大山顶,走向平缓路段“油麻界”时,天开始亮了。父亲叫我停下步,解开缠在小扁担上的干毛巾,帮我拭去额头、脸颊、身上的汗。接着,他也擦了一下,我们又继续赶路。到“苦梨冲”,该下山了。那里的人家纷纷早起,有的出工了。父亲说,天已大亮,没有山路了,不怕。可以一个人走,一直走下去便是公路,离学校也不远。父亲把小扁担放在我肩上。顿时,我觉得肩上“沉甸甸”的。走了十几步,我蓦然回头,发觉父亲往回走了一段后,也停下脚步回望着我。四目相对,他笑着打手势示意我:“快走,莫迟到!”我一转身,泪水模糊了双眼……多少次,父亲就这样用小扁担帮我挑着米菜,踏着夜色朦胧,翻山越岭地送我!高中毕业后,我考上了师范学校。接到录取通知书那天,木讷的父母声音哽咽,但他们很高兴。
弹指一挥间,几十年过去了。如今,父亲也走了。但他用小扁担鞭策我成长,以及将深深的父爱默默倾注于小扁担的往事,铭刻我心:小扁担,两头翘,浓浓父爱扁担挑。盈盈晨露忆相送,拨雾见日喜眉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