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离汉水之滨有60多公里，30年前是一个很闭塞的小山村。我是1990年参加高考的，考上了内地一所重点师范院校，这在我们那所乡村高中是破天荒的。记得高考成绩放榜那天，我们便早早来到学校，得知我的分数后，班主任将我紧紧搂在怀里，好几分钟才放开我，他那满脸的络腮胡子扎得我有点难受。

我是我们那个大队（现在叫村）的第一个大学生，父母的高兴劲儿自然不必说。可对我来说，觉得还是有一点遗憾，不是因为我自己，而是因为我最好的同学阿超——这位高中三年一直睡在我上铺的兄弟。阿超和我是一个大队的，两家相距不远。记得刚刚进入高中的时候，我感觉他除了上课认真听讲、努力学习外，还喜欢看课外书，我第一次看朦胧诗就是他给我的一本诗集。在那个封闭的乡村中学，我感觉到阿超的心里藏着一个很大的世界，于是我们便走近了。

我们这一届有3个班，150多人，我是年级的尖子生。高中3年，每次考试，成绩都没有滑出年级前3名。阿超的成绩虽然也不错，但不太稳定，大部分考试可以考年级前20名，有时候会滑落到年级50名以外，正常发挥的话，考上一所学校应该没问题。每次公布成绩，我都能从他的眼中读出他对我的羡慕。他考得不好的时候，我常常会安慰他，指出他的不足，他都会认真听我讲解。

阿超的家境不太好，父母多病，家里收入非常有限。每次回家，他都要带回几瓶酸菜——这几乎是他一到两个星期的菜了。长年营养不良，他显得特别瘦弱，脸色常常很不好。我家条件相对好一些，每次从家里带来一些咸鱼、罐头之类的食品，我都要分一半给他。

寒窗苦读3年，就快要开花结果了。记得那天五月的一个周末，同学们都回家了，我和他坐在学校宿舍前的石头做的乒乓球台上，看天上的月亮慢慢钻出云层，憧憬着未来，谈各自的理想。很快高考就到了，考完后，阿超对我说，估计没希望了。我问他为什么有这种感觉，他说，从第一门开始，就感觉考砸了。我安慰他说，不要胡思乱想，我们慢慢等成绩吧。到高考成绩放榜了，果然如阿超所料，他落榜了，我很伤心，他更失落。班主任为他感到特别惋惜，还动员他复读。阿超左想右想，觉得家里条件不好，最终放弃了复读。

我去学校报到的那一天，阿超一早就送我去县汽车站——我第一次看见他眼里有泪花闪烁，我忍不住了，迅速钻进车厢，隔着玻璃窗与他挥手告别。我到学校一个多月后，阿超给我写信说，他已经到了广东中山一家灯饰厂打工。我鼓励他说，你聪明，能吃苦，虽然上不了大学，但相信你在厂里一定能够干出成绩了。

4年过去，我大学毕业后分配到省城一所中学教书，阿超则在工厂慢慢成长，先是当小组长，然后是车间主任；30年过去了，我早已成为学校的教学骨干，阿超则一直在灯饰行业干下去，后来还和别人合股开了一家工厂。

那是1990年代初期，广东经过10多年的改革开放，发展突飞猛进，尤其是珠三角的各类工厂非常多，需要大量务工人员，很多年轻人从内地前往广东，寻找自己的未来。那是一段激情燃烧的岁月——老师、家长和高考学子的观念慢慢改变了，能够考上大学当然很好，但是落榜了也不必灰心，只要有梦想，都可以放飞，就像阿超一样，也一样能够拥有进取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