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民左手搭在车窗外,右手大拇指在手机屏幕上漫不经心地划动,时不时抬起头,朝医院门口瞟一眼。
魏民在派出所工作,爱人任新在医院工作。两个人经常值夜班,平时轮休很难凑在一起。近两年来,因为疫情原因,小两口比原来更忙了,常常是她下班回来,他已经走了,等他回来,她却睡了,很少有说话的机会。今天是他们结婚5周年纪念日。两个人一周前就约好,一定要一起去吃个饭,然后看场电影,把之前欠下的话好好说一说。他甚至都能想象到,她在影院依偎着他时小鸟依人的情形,心里涌起浓浓的暖意。
“嘟……嘟……”手机在他掌心跳了起来。魏民走神了,不由吓了一跳。“对不起,老公……”电话那端一阵沉默。“怎么啦?”他的脑袋嗡的一声响。“邻近某市新冠肺炎疫情有些严重,那里是偏远落后地区,医疗条件跟不上……”“哦……”他应了一声,怅然若失,“跟你有什么关系?”“医院要抽调人员组成应急保障分队。”她说,“去支援——”
“你不会报名了吧?”他打断她的话。“我……”她怯生生地说,“因为要准备物资器材,我要加一下班……”“我就知道……”话虽这么说,但他知道,这种情况她是不可能缺席的。只要单位有任务,她就永远冲在第一线。
刚认识她那会儿,也正是她这股劲头打动了他。可是现在结婚了,有孩子了,他很希望她能改变一点,为家里多付出一点。周末同事们开车郊游,在农庄打会儿牌,聊会天,再喝顿酒。他也向往这样的生活,可是……唉,算了。他想。当初他就应该猜到她很难改变,现在孩子都快3岁了,他还奢求什么呢?电话那边传来嘤嘤啜泣的声音。他没有理会她,任由自己把郁积的牢骚全部发泄完,然后挂断电话,掉转车头,径直回家。
回到家,岳母正在喂孩子吃饭。她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说:“你是不是和小新……”
“呵呵,”他苦笑了一声,“任新同志要去外市支援抗疫……”
岳母不再吭声,给孩子喂完饭,收拾完,带孩子进屋讲故事去了。她守寡好多年了。想着女儿成家了,可以享福了,没想到又摇身变成了全职保姆,天天闷在家里,除了做饭就是带孩子。好不容易盼到女儿在家轮休,说不了两句话,女儿就嫌她烦,邻里长短、鸡毛蒜皮的闲话,女儿一句也听不进去,两人说不了几句就吵架。她觉得女儿一点也不贴心。
魏民跟岳母也没有多少话。第二天值班,他没有回家。等他回家,任新已经走了。她给他发了一条信息,他也没回。孩子还不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绪,一会儿哭,一会儿闹,一会儿要拉,一会儿又要吃,烦得要死。他懒得理会,就猫在屋里打游戏。刚过12时,岳母又进来催他早睡,连催了两三遍,他嫌烦,关了电脑倒在床上,又看了一会儿手机——任新去支援的某市疫情确实有些严重,不知道她会忙成什么样……
早上电话响的时候,他还没醒,以为是任新打来的,一看,是副所长——他一下子坐了起来。“抓紧返岗……”领导的话很简短,语气很坚定。
到了单位他才知道,县公安局也要成立一支20人的应急分队,每个派出所抽调一名民警。不同于任新的是,他们这支分队先到市公安局报名,然后赴某市执行任务。他想,反正任新也不在家,家里不是岳母唠叨就是孩子哭闹,还不如去。于是就第一个表态报名。
外市的情况跟他想的不一样。同事们全被打散,分配在各个岗位。他被安排在一所医院里,协助医院维持秩序。魏民忙得晕头转向。有时候,他一整夜都没有机会合眼,只要一闭上眼睛,站着都能睡着。这可比他在派出所值班辛苦多了。
他有点担心任新。她是个工作狂,一忙起来就不吃不喝不睡觉,尤其这种时候,她肯定豁出去了。她那么瘦弱,生完孩子以后恢复得也不太好,身体能吃得消吗?她好久都没有给他打电话了,他也好久都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了……眼前是医护人员急匆匆的身影。他随时在听他们召唤。这个时候他仿佛觉得任新也是他们中的一员,一下子受到了感染,心头热乎乎的,浑身立即充满了力量。
夜深了,医院仍然灯火通明。他靠在墙上,迷迷糊糊地打了一个盹。一瞬间,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任新和他在同一家医院工作。擦肩而过的时候,她回眸嫣然一笑,融化了他所有的辛苦,所有的思念……他忽然想起《红楼梦》中,香菱说自己有夫妻蕙,大家嘲笑她:“你汉子去了大半年,你想他了,便扯上蕙也有夫妻……”
“有人晕倒了!”他听到有人喊。他像被蝎子蜇了一下,立刻清醒了,忽地跳起来,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过去。是一个医护人员晕倒了,扑在地上,身上还穿着厚厚的防护服。这些天,这种事情见怪不怪,他们处理起来也很有经验。
他俯身把她翻过来,忽然像再次被蜇了一下,防护服上用黑板笔写的那个名字,赫然是——任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