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荣光行书轴,藏于广东省博物馆。
韩荣光画作。本组图片严艺超 翻拍
韩荣光(1793-1860),字祥河,号珠船,晚称“黄花老人”,博罗人。附贡生韩容之孙,父讳益令,操行高古,为邑中名诸生。有着这样的家庭背景,韩荣光自幼即受到严格而又良好的启蒙教育。尤其是在他所爱好的诗画方面,更是深受其叔祖韩校的悉心栽培。据民国《博罗县志》介绍:韩校,字学庄,擅诗画,“其画苍润,出入于北苑南宫间,随意所到,无不入妙。诗亦自饶天趣,有念载江南作画痴之句。”有浅绛《山水图轴》存世,为广东省博物馆收藏(见朱万章《惠阳鉴画印记》)。嘉庆十一年(1806),博邑风雅之士修禊于金湖,白发皤然的韩校携年仅十四岁的韩荣光欣然赴会,作《金湖修禊图》以记其盛,而韩荣光亦莺啼初试,即席“赋诗,惊一座”,人目为“神童”。年未冠即补诸生,二十岁拔贡,次年,即嘉庆十九年(1814)朝考一等,被钦点为吏部七品小京官。道光八年(1828),在北京参加顺天府乡试,中式第128名,成为正途出身的举人,擢为郎中。道光十四年(1834),韩荣光升福建道监察御史,转掌四川道监察御史,署刑科给事中。
据史志称:韩荣光为言官,绝干谒,拒贿赠,非公事不私见上司,尝奉命稽查裕丰仓,巡视东城、南城,“刑狱一清,案无留牍”。任御史两年,共上章三十余次,如惠州之盗骸勒赎、肇庆之改建税厂等,“凡有关民瘼者,悉以入告,粤民赖之”。为同僚所称道,以为其“论荐疏则侃侃,折堂议、论关津,则言害不言利”,其风骨可想见。至其平日,则谦谦君子,儒雅恭谨。当是时,都中能为文者甚众,“而负诗、书、画三绝名,则惟荣光”。
进入道光朝之后,清朝已渐露老大帝国昏聩颟顸的本相,官场上下无不弥漫着享乐苟安、贪污受贿的腐败气息。也许是敏感到了这一气息的不祥和官场风波的险恶,韩荣光四十岁即舍弃看似光明的仕途,以侍养双亲为由,辞官归故里。离京时,同僚好友纷纷赋诗送别。时任江苏巡抚的林则徐,有《送韩珠船侍御归粤》一诗:“万柳毵毵送绣衣,望云南去恋重帏。廿年梦触林乌哺,三月春随海燕归。难得采兰馨膳乐,不妨焚草谏书稀。天涯别有伤心客,陇树迷离鸟倦飞。”他为韩荣光的壮志未酬而深感遗憾。户部右侍郎程恩泽也有一首《送韩珠船侍御归觐》诗:“博罗韩侯冰玉姿,工诗善绘能文词。炯如秋隼立太华,骨瘦气俊神嵚嵜。白马上章动帝咨,神羊识字逢清时。”真情地赞誉韩荣光的风骨节概和诗书才华。韩荣光的挚友,清代著名古文家梅曾亮,则作序为他送行。序中说:“吾友韩珠船,胸臆高远,当官有声。”对韩荣光急流勇退而深感惋惜之意见于言外。
离开官场后的韩荣光,在博罗县城“卧黄花小圃中,容膝可安”,自署为“黄花老人”。他平日不入官府,有一次,邑中某富商因触犯禁烟法令而入狱,他得知知府雅重韩荣光,只要韩说一句话就能让知府放人,愿意献上重金作为寿礼以换取韩荣光为之说情,韩荣光闻而一笑说:“知府听我言,重我也,我奈何不自重?”人格之高尚,令人肃然起敬。正如他在《学耕堂记》中所说:“士处今日,忤世固不可,忘世亦弗忍。”他其实并没有完全隐退江湖,而是以教书育人服务大众,回报社会。他曾先后主讲龙溪书院和登峰书院长达二十余年,栽培后进,育人无数。民国《东莞县志》称“邑中善诗者多出其门”。东莞的何仁山、博罗的韩梦琦、归善的陈寿祺等,均为其高足。余暇则潜心笔墨诗画,“澹然有以自乐”。时或兴之所至,月夜放船龙溪践友朋门生鸡黍之约,一杯在手,“谈诗恒漏三四下不倦,可谓乐甚”。荣光在《惠州府志》《岭南画征略》《国朝御史题名》皆有传。
韩荣光精鉴赏,富收藏,在任官京城时他曾广为搜购了许多宋元名家的书画,如东坡的《风竹》、董源的《北苑夏日图》等等,均为世所罕见。尤值一提的是,他所购藏的相传为唐代欧阳询摹写入石的《定武兰亭》,还被后人命名为“韩珠船本”。这些名贵的字画,被韩荣光带回博罗县城,构“坡竹斋”珍藏之,时而将其悬之素壁,详观细品,不断地从先贤的作品中汲取精神营养,丰富自己的文化内涵。
人论荣光诗宗晚唐,“沉雄至朴”,“浏亮绵丽”(何仁山《黄花集序》),至其晚年,遭逢世乱,“其间感事书愤,托物起兴,杜老忧时之什,半多变征之音,然风格魄力不少衰。”(何仁山《黄花二集序》)著有《黃花初集》和《黃花二集》两集共十二卷行世。集中有诗言其作诗写画的长期实践感悟到的心得:
从来评画家,有笔兼有墨。学画十五年,妙理无所得。一朝仿草书,帖展怀素迹。忽然大彻悟,胸中若冰释。书画本同源,此语确不易。运腕锥画沙,纸背透笔力。浓淡本天成,淋漓出胸臆。
东莞举人何仁山先后为二集作序,序中说:“夫子之诗,其即为夫子之画乎。”“诗所未及者,画之;画不能及者,诗之。”“诗也,画也,一而已矣。”韩荣光亦擅联,罗浮山华首台尝悬一联:“百尺泉溅洗衲石,万株松锁雨花台。”即为韩荣光所撰书。
根据何仁山的忆述,韩荣光论画,主张“贵以格胜,而苍润兼之”,其本人绘画兼师米芾的墨法和董源的笔法,正是体现了这一主张。近人陈融《读岭南人诗绝句》有论及此,称其“笔师北苑墨南宫,画澈书源冰在胸”,道其实也。何仁山也每多称赞韩荣光画作“笔墨苍润,直入古人堂奥”“墨痕之化,着纸欲湿”(语见何仁山《韩珠船师画跋》)。他同时还进一步指出,韩荣光这种书画风貌和审美旨趣的形成,与他自幼成长的生活环境密切相关,他说:“夫子家罗浮之阳,罗浮,洞天也,其间风雨离合,烟云出没万状,大而层峦叠嶂、修林奔泉,小而琪草灵药、彩禽仙蝶,无所不有,此天地之画本也。”从他传世的《世亭话旧图》(见载《广东名画家选集》)来看,也确乎如此。
诗画之外,韩荣光的书法也足称名家。陈寿祺是他的外甥兼学生,二人相知甚深,他对舅父韩荣光书画的评价是“画擅董巨工,书得钟王意”(《哭舅氏韩珠船先生》之六),从他现存的作品来看,此言并非无据。麦华三在《岭南书法丛谭》中评论韩荣光书法时则说:“博罗韩珠船书法出入南宫、北海之间,其书中线最佳,昂藏挺拔,笔意索拂。尝见其跋所藏兰亭,及跋苏古侪离骚经册,均有笔歌墨舞之妙。又见其‘楼台金碧将军画;水木清华仆射诗’一联,亦称佳作。”近人张友仁则以为荣光书“初学董思翁,继学米,后学颜。以董出于米,米出于颜也”,这自然是就其书法的渊源而言。至于个人的风格,他所追求的是“浓淡本天成,淋漓出胸臆”。作为科举出身的文人,虽然作书只是余事,时代的审美情趣以及个人的学养气度,难免要在字里行间不经意地流露出来。陈棠溪说他“书兼冰雪清”,陈永正以“用笔峻利,自有一股雅秀高逸之气”评其书作,都道出他的紧要处。只是,愚以为,艺术所最需要的个性的张扬,在韩荣光的作品中每每稍欠力度。
这也许是时代使然。康乾之世,“阁帖”盛行于广东,片面追求所谓“乌、光、方”的僵化书风,消蚀着书法艺术的创造性,致令岭南帖学到了道咸年间便日渐衰微。“粤风从不趋甜热,何物乌光方困之?”(李蟠《岭南书风》)碑学由是破壁而兴。如南海的吴荣光,“兰亭取势录波磔,金石渊渊入晚年”,是化碑入帖的先导;咸丰九年探花、顺德李文田则倡学北碑,运碑入帖,紧随李氏之后为开创岭南碑学推波助澜的,又有海南的潘存和惠州的邓承修。 (吴定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