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柔柔地透过纱窗,将桌案笼罩在一片干净和煦的清光中。忙里偷闲的我,轻抚案前平整如玉的宣纸,看墨色无声地在砚台内缓缓漾开。提笔落腕间,饱满的墨迹在宣纸上安静伸展,心头的烦恼仿佛也经由游弋的线条流转散去。
目光触及南宋画家马远的《寒江独钓图》,画面上不点片雪、不指山径,仅有一翁独钓于寒江之上,四野尽是无边无涯的茫茫天地。马远取一边一角之景,以大片宁静的空间布白,令空阔的江天雪山显得愈发清旷辽远。我不经意间也随这一卷画境远渡,感受那深邃寂静的生命美感。
时人推崇鲁迅文笔的犀利冷峻,却不知其书法蕴藏着文静之气,简明而安静。如他的《自题小像》,下笔厚实温润,或许正是人生笔意流转处的安静踏实,才凝聚起先生的赤子之心。墨色无声无息地流淌,却以寂静的清辉,舞动响彻山河的昂扬歌声。
松墨的轻烟也飘逸在异域的想象中,世人熟知海德格尔的诗意哲言,但鲜有人知这位老哲学家珍藏着一副中国对联。他毕生钟爱东方思想,郑重邀请了萧师毅先生写下“孰能浊以静之徐清,孰能安以动之徐生”,悬于自己的书房内日夜静观默对。古朴的松墨从字里行间散发出静默幽沉的微光,直至白发苍苍的暮年,海德格尔依然向往其中安静充盈的生命真意。
毛笔此刻在宣纸上灵动吐息,然而最初的书法却载于龟甲兽骨。中国国家博物馆收藏的《涂朱牛骨刻辞》上,一个个纤细古老的文字排列错落有致,于方寸之内腾挪出精致挺拔的图像。似乎能遥见夏商时代的契刻者,凝神静气、敛容危坐,一道道立体奔走的生命意象便自那寂静的书写中诞生,笔意脉脉绵延及今。
思绪恍惚间回到少时练字的书法班,春夏的阳光衬得课室内白壁生辉,风吹过绿荫的沙沙声里偶有纸张翻动。孩童时的我只是在座位上安静认真地执笔运腕,心中竟觉得无比的宁静满足。若是再写了几个好字,眸子里的笑意就藏不住地似星星一样闪动。
此刻屋檐下的微风正好,笔墨无声地赋生命以诗情,于黑白律动中沉静舒展,将我的人生缓缓而笃定地引往天地开阔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