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州乡村文化资源挖掘保护传承利用渐成热潮,却面临求证史实难、缺少专业人才等困境

留住根与魂,如何讲好村史故事?

2024年07月18日惠州日报深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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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地小学生在博罗横河镇嶂背畲族村村史馆参观学习。惠州日报记者钟畅新 摄

当地小学生在博罗横河镇嶂背畲族村村史馆参观学习。惠州日报记者钟畅新 摄

    低冚村立足红色文化打造特色乡村,吸引不少市民游客前来游览参观。  惠州日报记者汤渝杭 摄

低冚村立足红色文化打造特色乡村,吸引不少市民游客前来游览参观。 惠州日报记者汤渝杭 摄

“这本《低冚村史》记载着十八姓后裔在美丽的低冚河畔繁衍生息的历史;发生于1947年3月的低冚伏击战,是龙门县在解放战争中打响的第一场伏击战……”在龙门县永汉镇低冚村,每次遇到游客,当地村民都会向他们展示具有村味乡韵的历史文化。

“敬告吾辈勿忘乡愁,遵祖训,守宗规,承前启后,继往开来,群策群力,携手建设更加美好的家园。”在博罗县园洲镇禾山村,记录着该村“前世今生”的《禾山昔·今》上了墙,并对村民发出“动员令”。

在我国广大农村地区,村史是全面、系统、客观地记录农村自然、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状况的重要资料文献,可谓“一方之全史”。随着经济社会发展和城镇化建设提速,通过村史记录来传承和弘扬优秀乡土文化,成为以文化振兴激活乡村发展新动能的重要抓手。在推进“百县千镇万村高质量发展工程”中,惠州的广大乡村如何讲好乡村故事,留住文化的“根与魂”,为乡村全面振兴赋能添彩?

现状

编村史建展馆,挖掘乡村文化渐成热潮

“村党群服务中心新楼落成时,一位年近八旬的乡贤提出建议,就修了这堵墙。”禾山村党总支书记、村委会主任朱汉芬说,《禾山昔·今》虽然只有数千字,但村子近900年来的历史沿革、社会发展、历史人物、民情风俗等尽在其中,是了解禾山的“百科全书”。

从桑田简屋到工厂林立,从村集体经济年收入几乎为零到现在超200万元……短短一二十年的光景,禾山村经历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朱汉芬说,编修村史可把村里过往今昔留下来,让后人了解自己的根,更好珍惜当下、展望未来,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

不只是禾山村,在惠州各地乡村,用丰富多样的形式留住根脉,挖掘、激活乡村文化,逐渐成为一种热潮。

近日,在博罗县横河镇嶂背耀伟畲族小学,几名小学生津津有味地翻看着《博罗县嶂背畲族村史话》,已退休的原校长雷金球对此很欣慰。他说,散发着泥土芬芳的村史,只是薄薄一册,却承载着嶂背畲族村的变迁史,乃至一个族群的记忆。

据村里老一辈说,嶂背村原有一本族谱,记录了嶂背畲族祖先迁徙过程等历史,由当时村里一位70多岁的老人保管。上世纪60年代,老人家中失火,该族谱被烧毁,随着时间推移,村史也渐渐被人遗忘。

“畲族是具有悠久历史和独特文化的民族,其珍贵的文化遗产是畲族人民的共同财富,也是中华民族多元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在嶂背畲族村土生土长、硕士毕业后回乡担任横河镇政府工作人员的蓝计香说,编写《博罗县嶂背畲族村史话》,是对畲族珍贵历史文化的抢救和保护,旨在推动畲族文化的传承和发展。

村史馆浓缩过去,映照当下,是展示村情村史、展现村风村貌的重要“窗口”。在惠州,很多村子自筹资金建设村史馆,用老物件唤起乡思乡愁,保护传承乡村文化。

上世纪40年代的铁锚、50年代的海上信号灯、80年代的出海船民证、90年代的浮标……这些物件在海上漂荡了数十年,如今静静地摆放在大亚湾霞涌渔村历史民俗展览馆里,讲述着霞涌的渔村历史和渔民文化。

据有关记载,距今500多年前,霞涌已有人定居。数百年来,新村、霞新两个渔村的渔民说佬话、唱渔歌、穿渔家服饰、戴渔家头饰,且有渔家婚嫁、捕鱼技艺及“杨包真人”“圣母妈祖”庙会等渔家民风习俗,形成了独特的传统渔家文化。

上世纪50年代初,得益于党和政府的关怀,霞涌渔民告别“海上漂”的生活,“洗脚上岸”安居乐业。“现在,村里渔民少了,传统的渔家民俗文化也淡了。”村民希望这个小小的展览馆可以让霞涌的渔村人“回味”祖辈的过去,让外地人了解渔村文化。

传承优秀乡村文化,发展乡村文旅产业

乡村振兴,既要塑形,也要铸魂。如何找到传承和弘扬优秀乡村文化的有力抓手,惠州不少乡村交出了自己的答案——挖掘乡村文化资源,发展乡村文化产业。

乘坐竹筏,泛舟增江,登陆功武古码头,探寻“华南第一古堡”的历史韵味……龙门县龙华镇香溪堡旅游区是一个运营了20年的老牌景区,以增江自然风光、功武古建筑、地方美食等吸引众多游客游览体验。

香溪堡旅游区所处的功武村,始建于明代初期,为廖姓村落,有着“诗礼巨族”之称,文化底蕴深厚,建筑遗产丰富。2002年7月,包括五宅第、古码头、正街、廖氏宗祠在内的功武村古建筑群被列入广东省文物保护单位。2016年12月,功武村列入中国传统村落名录。

依托功武村文化资源、自然环境而建的香溪堡旅游区,相继拿下国家AAA级旅游景区、“龙门新八景”等荣誉,成为集古建筑群、竹林生态、河域生态、特色餐饮和高端民宿于一体的旅游景区。

去年下半年以来,龙门县香溪堡旅游开发投资有限公司通过系统设计,以“时空的对话”为主题,营造“明代风华与现代艺术”的穿越式对话场景,对旅游区进行升级改造。

该公司项目总监陈少瑛介绍,该公司通过聘请专业人士对功武村历史文化进行全面梳理,为开发文旅产品、游玩线路提供文化支撑,打造更有文化味、历史感的景点,赋予乡村文化新的时代内涵和表现形式。

距离功武村30多公里的龙门县龙城街道三洞村,近年来也积极挖掘乡村文化,助力乡村振兴。

明清两代,在三洞窑、银湖塘矿、黄狮岭古驿道的带动下,众多迁徙之民、窑工、矿工、商人等在三洞落籍定居、流动中转,造就三洞多姓共存、和谐发展的局面。

今年,三洞村委会编纂的《三洞村志》出版发行。“该志以基本村情、社会经济、古建遗珍、村庄治理、人物掌故、民俗风物六个章节探寻三洞人从哪里来、走过怎样的路以及展望未来的路。”三洞村党支部书记、村委会主任吴镇珊说,通过修村志,三洞村对自身了解更加全面,为进一步挖掘人文资源,发展乡村文旅产业提供了支撑。

溪美村是位于惠东县铁涌镇的一个古村,这里古木参天、郁郁葱葱,南北两溪绕村而过,山水相映,风景秀美,因此得名“溪美”。该村的村史馆不仅浓缩了400余年的历史变化,更生动展示了盖仔狮、尖米山歌等传统民俗。

走进溪美村史馆,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墙上正中间的盖仔狮彩画,栩栩如生;旁边是一副上书着“溪水双合孕育千秋桑梓,美德长存福泽百世子孙”的对联;下方的展示台摆放着造型独特的盖仔狮狮头,格外显眼。

溪美村盖仔狮源于清代,是铁涌方氏族人的传统舞蹈,由方氏先祖口传身授,历史悠久,流传至今。在逢年过节、婚姻嫁娶等庆典活动时,当地民众通过舞狮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福禄长寿。2018年,惠东盖仔狮被列入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名录。2022年成为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

“村史馆建好后,我没事就来转转,看着家乡的发展历程,感到非常自豪。”当地村民方惠忠说,在空闲时,他还担任村史馆义务讲解员,向外来游客讲解溪美村的人文历史和风土人情。

困境

史实求证难且缺少专业人才

多年前,雷金球还在博罗县横河镇嶂背耀伟畲族小学任教的时候,就希望能召集人手重修族谱或编写村史。然而,村里很多人文化层次不高,要“著书立说”谈何容易?“求证史实难,更缺少专业人才。”雷金球感慨。

2022年,惠州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了解情况后,表示可以在人才、资金等方面提供支持。在联合会牵头下,雷金球和几个热心人士拿起纸笔、录音设备等,进村入户,到一些知晓历史的老人家里收集史料。

“为了核实一些小问题往往需要多次奔走,例如祖先到底是从湖南还是河南迁徙而来的?单单确认这个问题,就奔走了近20次,向不同老人反复求证,还有很多内容都是经过上百次求证,才获取到权威而珍贵的历史信息。”雷金球说,在市文联团队指导帮助下,历时一年多,书稿终于完成并得以出版。

惠城区横沥镇墨园村,一个东江之畔的古村入选“广东省古村落”,拥有惠城区规模最大、保存较好的古建筑群,墨园古井、围门楼、大夫第、老书室等古建筑星罗棋布,具有较高的历史价值。

近年来,墨园村以乡村振兴为主线,以开发古村落为重点,一手抓古建筑保护修缮、历史文化挖掘,一手抓人居环境整治、文明乡风,村容村貌焕然一新,成为远近闻名的网红村。

墨园村在传统古村落活化利用方面作出了有益探索,但在墨园村党总支书记、村委会主任刘红兰看来,墨园的历史还没有完整地呈现出来。

“前些年,镇政府组织作家团队到村内采风,但因为种种原因,采写的内容没有很好地展示墨园悠久的历史、厚重的底蕴。”刘红兰说,多年来,墨园村上下一心呵护着古建筑群,就是希望留存乡村的“根和魂”,实现文旅助力乡村全面振兴。

刘红兰说,由于村内族谱丢失等原因,墨园很多历史名人的生平都没办法弄清楚,难以全面讲好墨园故事,比如清嘉庆举人陈泰的生平,目前仅仅知道他中举以及参与兴建惠州宾兴馆,其他的事迹皆不详。“我们有计划在大夫第开设有关村史的展览,希望能找到更专业的人士完善墨园的村史资料。”

破题

赓续传统创新表达,让村史更有生命力

2016年,中国地方志指导小组办公室印发《中国名村志文化工程实施方案》,并于2022年作出修订。根据新修订方案,中国名村志文化工程入选范围包括“中国历史文化名村”“全国文明村”“全国乡村治理示范村”“全国乡村旅游重点村”“中国少数民族特色村寨”“中国美丽休闲乡村”“国家森林乡村”等,作为某种文化、习俗发源地或传承地的村,可酌情收入。这对挖掘保护、开发利用乡村文化、旅游资源,探索农村发展经验、发展模式和发展道路,推进乡村振兴战略,都具有重要意义。

据统计,惠州市现有中国历史文化名镇1个(惠阳区秋长街道),省级历史文化名村3个(博罗县旭日村,龙门县鹤湖围村、功武村),各级传统村落30个,具有深厚的乡村文化底蕴。

近年来,在保护、传承和弘扬乡村文化方面,惠州也作出了探索。“按照省方志办工作要求编写《全粤村情》,目前正在出版中。”惠州市方志办有关负责人表示,通过市、县(区)联动,档案方志融合共建,开展了档案方志宣传教育、主题展览、方志驿站建设、作品征集等系列活动,推动惠州乡土特色文化传播。

如何进一步讲好村史故事,让惠州乡村文化焕发新活力?

惠州学院政法学院历史系副教授包国滔认为,要让村史更有生命力,就要跳出村史看村史,通过一个村的发展看到惠州、广东乃至中国的变化。简单来说,就是要做到“小历史”与“大历史”的结合,在挖掘村史的时候,不仅仅讲述从哪里来、有什么特色,更要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将自身的发展融入惠州、广东甚至整个国家的发展之中,并以独特的视角展现出来。

研究村史,还要注重历史学和人类学的结合。“历史学本位就是文献本位,所以我们不能完全依据文献。”包文滔说,文献有两种,一种是公共文献,即在图书馆、档案馆、博物馆能看到查到的文献,还有一种就是民间文献,即族谱、碑刻等,“对待文献,研究人员要有怀疑精神,要通过田野调查、实地走访等各种方式,让历史文献和田野调查相互印证,相互解释。”

“村史要讲好村庄故事,见人见物见生活,留形留神留乡愁。”博罗县横河镇政府工作人员蓝计香认为,编写村史切忌“一本正经”,要用故事性、趣味性的语言把权威的历史写出来,同时要融入红色历史、乡村振兴、好人好事等正能量的内容,把村子的精神特色提炼出来,用村里事教育、激励村里人,“比如嶂背畲族村村史,就通过一些传统习俗和人物故事,体现嶂背畲族的忠勇精神,并激励村民传承弘扬这种精神。”

“让乡村文化焕发新活力,需要坚持在保护中发展、在发展中保护,把乡村文化与村民自身需求、乡村发展等结合起来。”市委党校教师邢哲夫认为,村史编修、村史馆在打造过程中,可以创新融入现代科技元素,如通过3D影像、VR技术等科技手段保留乡音、民族语言等,不断丰富村史载体,同时要整合村里文化资源,将其与打造可耕、可学、可食、可游的宜居宜业和美乡村结合起来,让乡村历史文化为乡村振兴持续提供动能。在保护传承乡村文化过程中,也要注重吸引乡土文化人才、培育群众文艺团队,壮大乡村文化人才队伍,更好地赓续乡村文脉,赋能乡村振兴。

●记者手记

村史活起来,村庄富起来

村史记录着时代的变迁与发展。近年来,惠州不少村庄通过编修村史、建设村史馆,保护、传承乡村文化,并将其融入乡村建设,为乡村振兴注入了新的内涵和动力。

惠州是国家历史文化名城,广袤的乡土上既有古村落、古建筑、文物古迹等物质文化遗产,也有民间艺术、手工技艺、民俗活动等非物质文化遗产。这些丰富而深厚的乡村文化,为讲好村史故事、助力乡村发展提供了丰富的养料。

既要编好村史,更要用好村史,归根结底就是要释放村史所记载的乡村文化的内在魅力,在乡村文化的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上做文章。一方面通过村史中的奋斗历程和发展成就凝聚人心、鼓舞斗志,使其转化为推动乡村发展的澎湃动力;另一方面通过开发文创产品、推动文旅融合等途径,激活乡村文化产业,助力村集体和村民增收致富,让农民有更多获得感和幸福感。

统筹 惠州日报记者欧阳成 戴建

采写 惠州日报记者侯县军 龚妍 欧阳成 周智聪 谭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