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中秋月正圆

□苗理洁

2024年09月16日惠州日报西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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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制图 惠州日报社AI媒体应用智能实验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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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是宋绍圣二年(1095)中秋时节。阵阵秋风,拂过鹅城山水草木,古城秋意渐浓。大文豪苏轼(苏东坡)与小儿子苏过、侍妾王朝云于绍圣元年(1094)10月2日抵惠,已在惠州度过近一年时光。

寓居惠州的日子,苏轼自觉衣食渐窘,樽俎萧然。然而“每逢佳节倍思亲”,苏轼更思念远在太湖地区宜兴的亲友。他住合江楼半月后迁往嘉祐寺,无聊之际常在附近的松风亭望东江流淌,遐想绵绵。他想起在杭州做官时,他与弟弟苏辙一家共度中秋的情景。兄弟俩把盏言欢,心里话说个不停。苏辙的孩子多,孩子们提着小灯笼追逐玩耍嬉笑,好不热闹。此情此景让他每每想起心里就非常温暖。

幸有温暖不期而至,一位姓卓的佛教徒朋友,竟翻山越岭徒步一千一百多公里,带来苏轼在宜兴的亲友平安的音讯。此时虽不是烽火连三月,而这音讯也抵万金啊,苏轼万分高兴。这个中秋,怎的也得开怀畅饮。

他不承想惠州这方山水,竟也常有畅饮的心境。

惠州人太好了!邂逅的人和事令他感动,“仿佛曾游岂梦中,欣然鸡犬识新丰。吏民惊怪坐何事,父老相携迎此翁。”走到哪,都有百姓热情相迎。“东坡先生!东坡先生!”声声唤,亲又亲。惠州太守詹范和博罗知县林抃,都是他的亲密好友。他被贬后,同僚多畏祸及自身不敢交往,唯詹范林抃亲密无间。詹范知他喜垂钓,“意钓忘鱼,乐此竿线。”时常陪同他在归善县衙百米外江边的钓矶石钓鱼。若钓得鱼来,两人即提鱼到詹范家尝鱼肴喝美酒,好不快活。詹范对苏轼甚为敬重,隔三差五给他送酒送肉,苏轼称他为“仁厚君子”。喝得醉醺醺的苏轼真情流露:“已破谁能惜甑盆,颓然醉里得全浑。欲求公瑾一囷米,试满庄生五石樽。三杯卯困忘家事,万户春浓感国恩……”

惠州风物撷胜数不胜数。“罗浮山下四时春,卢橘杨梅次第新,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苏轼发自内心的感叹。

友人领他与苏过游览白水山汤泉佛迹岩,这里的自然景观令他沉醉,顿时诗意大发,“汤泉吐焰镜光开,白水飞虹带雨来。胜地钟灵传异事,巨人留迹寄苍苔。”他看不够,实在看不够,直至三游白水山方罢休。看不够的还有城西的丰湖。他获悉丰湖之所以“丰”,是盛产鱼虾螺蚬,植莲育藕还有水生的藤菜、鸡头米及菱角等植物生生不息。他与元妙观道士何宗一成为好朋友,常在芳华洲、逍遥堂悟禅论道,谈笑风生,时而亦与惠州文人墨客泛舟湖上,优哉游哉。

他曾二度在杭州做官,前为通判,后任知府,也曾居住湖边。见惯“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的杭州西湖,再见惠州丰湖不禁叹道:“人间胜绝略已遍,匡庐南岭并西湖。西湖北望三千里,大堤冉冉横秋水。”随着他诗词传播远扬,惠州丰湖此后连同周围的四个湖泊也一并称为西湖。

没有比在此地赏月更为理想的地方了。

“凉天佳月即中秋”,苏轼以诗人的敏感,以对自然的敬畏,对月夜的倾心,诗句在安然自在的豪情中信笔而落,成就《江月五首》。这是他寓惠诗词中的得意之作,不禁吟诵起来:“一更山吐月,玉塔卧微澜。正似西湖上,涌金门外看。冰轮横海阔,香雾入楼寒。停鞭且莫上,照我一杯残。”他意犹未尽,将夜游惠州西湖所见“一更到五更”的月下风光一一吟来。

多么好的惠州,多么好的景物。他决心要为这里的百姓做些事情。他贬居黄州时,留意当地农夫使用一种叫“秧马”的农具,农夫插秧时坐着小浮筒般的秧马双脚划来划去,可减轻弯腰插秧的疲劳。他认为这种农具同样适合惠州。他劝说一位官员推广秧马,并说为官的秘诀就是“使民不畏吏”。

寓居惠州时,他采纳罗浮山道士邓守安募建东新桥的建议,带头捐赠了皇帝赏赐的犀带,并动员各方力量筹款建桥,将一水之隔的惠州府城与归善县城连接起来,百姓以后再不发生因坐小船渡江落水死亡的悲剧。后来,为了方便百姓出行,他又倡建西新桥,并写信给弟弟苏辙筹款,苏辙的妻子史夫人拿出当年内宫赏赐之物,作为建桥之资。苏轼得到亲朋好友的支持帮助,内心无比欣慰。

在这月圆之夜,万家团聚之时,他思绪万千,他还要衷心感谢一个人,这人就是陪同他一路历尽艰难,在惠州陪伴他的爱妾王朝云。

王朝云那时失去她的十个月大的儿子,内心悲痛还未平复便随他来到惠州,无怨无悔。她只有三十一岁,而他已五十有七,但朝云是如此情深义重呵。她敬仰他,理解他。他寓居惠州后,感恩朝云不离不弃,给她写了两首诗。其中一首写道:“好事心肠,著人情态。闲窗下、敛云凝黛。明朝端午,待学纫兰为佩。寻一首好诗,要书裙带。”冰雪聪明的朝云自然是解其意的,她的大文豪丈夫,字里行间,满是对她发自内心的赞赏和疼爱。

月亮升起来,又大又圆,鹅城的万户千家都笼罩在银色的月光里。嘉祐寺一角,苏轼与朝云还有苏过,在祭月的案桌,摆上了惠州百姓送来的月饼瓜果等应节祭品。他们燃上香烛,祷告上苍,感恩苍天让他们平安地活在惠州,度过寓惠的第一个中秋节。他们相信明月知人意,无声胜有声。

夜深了,赏月人已散去,依偎着丈夫的朝云充满了幸福。她心中的丈夫豁达开朗,豪情四溢,诙谐风趣,善解人意,是她可靠的精神支柱。而苏轼比谁都明白,前路茫茫,他不知未来如何,更无法预测将来吉凶祸福,只能活好当下。

呵,月华如水,鹅城静谧,此时天上人间,共度良辰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