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洪第一次栖隐罗浮山的前因后果

□吴定球

2024年12月14日惠州日报合江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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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上左:学生参观葛洪博物馆。    上右:葛洪博物馆展厅一角。    下:葛洪雕像。</p>

上左:学生参观葛洪博物馆。 上右:葛洪博物馆展厅一角。 下:葛洪雕像。

葛洪第一次南下广州,栖隐罗浮,是在晋光熙元年(306),在此之前三年,他在家乡参与了平定石冰之乱的军事行动。据《晋书·葛洪传》载:“太安二年(303),石冰作乱,檄洪为将兵都尉,攻冰别率,破之,迁伏波将军。”平乱后,葛洪“不论功赏,径至洛阳,欲搜求异书以广其学”,不料“正遇上国大乱,北道不通,而陈敏又反于江东,归途隔塞。”进退两难之时,他听闻“故人”嵇含其时正任职襄阳,于是便前往探访(详见葛洪《抱朴子外篇自叙》,以下简称《自叙》)。当时,他或许未曾料到,这一次探访,让他碰上南下广州、栖隐罗浮山的机缘,因此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

这一年,葛洪23岁,而他所要探访的嵇含43岁,二人成忘年交,当然并非偶然,他们是有共同思想的。嵇含,字君道,自号亳丘子,谯郡铚县(今安徽濉溪)人,西晋著名文学家及植物学家,是“竹林七贤”精神领袖嵇康的侄孙,深受嵇康“越名教而任自然”思想和行为的影响,尚庄老,喜谈玄,重养生。葛洪,字稚川,自号抱朴子,晋丹阳郡(今江苏句容)人,出身江南士族,“少欲学道,志游遐外”。从祖葛玄,号葛仙公,是三国时期有名的方士,曾将炼丹秘术亲授郑隐,后“洪就隐学,悉得其法”“尤好神仙导养之法”。总之,二人的家世相若,志趣相投,虽然他们的相交始于何时已难详考,但能以“故人”称之,想必已为时不短。

两晋之交,遭逢乱世,政局的变幻无常,生命的朝不保夕,“激起老庄个人思想的复活,因此儒学衰而道学盛”(钱穆语)。士大夫每多以重视个体生命和精神自由为价值追求,谈玄炼药、服食养性成一时风尚。而嵇含和葛洪二人,各自深受家族传统思想的熏染和道教信仰的影响,实为同道中人。他们在襄阳朝夕相处的那段时间探讨学问、交流思想。就在这一年,嵇含编撰了《南方草木状》。该书对两广地区的植物分门别类地作了详细记述,葛洪恰逢其时,应该在一定程度上参与了这项工作。此书内容与服食养性有关,似乎是为他们即将南下广州的道教活动作资料上的准备。尤值一提的是,葛洪于炼丹修道一事,素重“名山”,以为“古之道士,合作神药,必入名山,不止凡山之中”。同时,他还详细列举了天下28座名山,而其中地处岭南的则只有罗浮山(详见《抱朴子内篇·金丹》)。他指的“将登名山”,从当时的语境看,毫无疑义就是专指罗浮山。

次年,亦即晋光熙元年(306),嵇含被刘弘荐为广州刺史,“乃表请洪为参军。”洪自谓“虽非所乐,然利可避地于南,故黾勉就焉,见遣先行催兵。”很显然,这一次嵇、葛二人相约南下,除了奉命赴任外,就是“将登名山,服食养性”(《自叙》),或者可以说,葛洪在决定与嵇含一起南下之时,已经把“将登名山”的目标,锁定在“篱陌之间,顾眄皆药”的“岭南第一山”罗浮山。

葛洪刚到广州,便得悉嵇含遇害的消息,但这突然的变故,并没有改变葛洪欲登罗浮的初衷。他在《自叙》里说:“君道于后遇害,遂停广州,频为节将见邀用,皆不就……将登名山,服食养性,非有废也。”他在《抱朴子内篇·金丹》说得更明白:“余所以绝庆吊于乡党,弃当世之荣华者,必欲远登名山,成所著子书,次则合神药、规长生故也。”很显然,葛洪早已规划好这次南下,必欲远登罗浮,潜心著述,兼炼神丹以求长生。他的这个计划,并没有因为嵇含的意外遇害而废止。

古籍中最早记载葛洪首登罗浮山一事的是东晋人袁宏的《罗浮山记》。晋兴宁元年(363),袁宏任南海太守,其间曾携其弟颖叔以及僧人支法防登上罗浮山探寻单道开石室,后作《罗浮山记》记葛洪栖隐罗浮事。“葛洪字稚川,句容人也。谯国人嵇含尝为广州,乃请洪参军事。洪允,先行到广州,而含于此遇害,洪还留广州,乃憩于此山。”(见宋《太平寰宇记》卷160)。考袁宏亲登罗浮之时,距葛洪离世(343)仅20年,他说葛洪于嵇含遇害后“还留广州,乃憩于此山”,当甚可信。南齐王琰《冥祥记》的一则记述,从侧面佐证了袁宏亲登罗浮这件事,记中说单道开“以其年七月卒,遗言露尸林里,弟子从之。陈郡袁伯彦(宏)兴宁元年为南海太守,与弟颖叔登游此岳,致敬其骸,烧香作礼。”王琰离袁宏并不远,他的这段记述佐证了袁宏的《罗浮山记》并非不根之谈。

多种史书和方志记述的鲍靓与葛洪相交的种种故事,大多以罗浮山为空间背景,也是葛洪首次南下便进入罗浮的重要佐证。《晋书·葛洪传》记录葛洪“后师事南海太守上党鲍玄。玄亦内学,逆占将来,见洪,深重之,以女妻洪。洪传玄业,兼综练医术。凡所著撰,皆精核是非,而才章富赡。”鲍靓在越秀山建越岗院(明代改三元宫),作修道行医之所。葛洪与鲍靓结识并师从鲍靓学道,正在此时(钱穆《葛洪年谱》)。期间最为脍炙人口的故事,是南朝沈怀远《南越志》中的一则记述:

鲍靓为南海太守,尝夕飞往罗浮山,晓还。有少吏晨洒扫,忽见两鹊飞入小斋,吏帚掷之,坠于地,视乃靓之履也。

此事亦为宋人王胄《罗浮图志》所记,内容大同小异,只是把双鹊改成双燕:

稚川居罗浮时,靓为南海太守,以道术见称……与稚川善。尝往来山中,或语论达旦乃去。人见其来,门无车马,独双燕往还,怪而问之,则双履也。

故事展现了鲍靓和葛洪通宵达旦谈玄论道的场景,故事的发生地是葛洪在罗浮山的居所,即后来的南庵都虚址,后又改冲虚观,这就是后人在冲虚观建遗履轩、双燕亭的由来。

葛洪第一次入粤,曾乘便游访交趾、扶南等地,而其中大部分时间应在罗浮山。在山中,葛洪除兼炼神丹,服食养性,以求长生外,就是潜心著述。根据《自叙》:太安元年(302),葛洪二十岁时,就开始了《抱朴子外篇》的写作,“会遇兵乱,流离播越,有所亡失。连在道路,不复投笔十余年,至建武中乃定。”建武是晋元帝的年号,仅用了一年,可知其定稿于晋建武元年(317),亦即葛洪返回故里的那年,时年35岁,而其《自叙》则是作于数年之后,与所说“今齿近不惑”大体相合,可见《抱朴子外篇》是葛洪在第一次居住罗浮山期间笔耕不辍而陆续写成的。葛洪的其他重要著作如《抱朴子内篇》《肘后备急方》《神仙传》等,也都是他两次住山时完成的。

葛洪这一次南下,何时北归,史无明载,众说纷纭,笔者倾向于认同葛洪“一直到琅琊王司马睿在江东建立政权,才离开广州返回故里”的观点(详见陈椰《葛洪与罗浮山》),也就是晋建武元年(317)。这一年,司马睿建立了东晋政权。据《晋书·葛洪传》:司马睿为宰相时,曾辟召洪为掾,后又因平乱有功而赐爵关内侯。今见其开国称帝,“应天顺人,拨乱反正,结皇纲于垂绝,修宗庙之废祀”,颇有一番革故鼎新的气象,让葛洪看到了重返朝廷,建功立业的希望,适逢改朝换代,人事变更,鲍靓似应在此时离任,葛洪亦随之返回故里,结束了他第一次岭南之行。

最后说说鲍姑嫁与葛洪的问题。据《晋书·葛洪传》载:鲍靓“深重”葛洪的人品才学,因“以女妻洪”,此女名潜光,世称鲍姑。有资料称,鲍姑约生于晋永嘉三年(309),卒于晋兴宁元年(363),若此则资料无误,以之推算,葛洪初入岭南时,鲍姑尚未出生,葛洪离开岭南时鲍姑年方8岁,考虑到古代女子婚嫁年龄一般在14岁左右(唐李白《长干行》诗即有“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之句),假设鲍姑14岁与葛洪结缡,则应在晋大兴三年(320),已是在葛洪返回故里之后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