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铛……”冷不丁的一声钟响，把正在办公室备课的邱上进校长惊得一怔，他抬起头，猛地把目光投向窗外的操场。

操场上有一棵百年老榕树，郁郁葱葱。树上吊着一座古钟，油桶大小，颜色呈黑棕。钟上铸有铭文，字体秀丽，记载是“光绪十六年佛山万名炉造”，由广东祯州李姓进士所捐，彰显着此钟的古拙凝重，威严深沉。

几十年前“祯州钟声”曾是祯州的一景，也是祯江中学的作息钟声，很多人都是踩着钟声上学下班，吃饭就寝。清雅悠扬的钟声远播十里八乡，律动着古城的文化血脉，是祯州人一代代的记忆。但自祯江中学采用有线广播作息后，钟声不响了，古钟则像遗弃的物件挂在树上，风里来雨里去，沉默无声，蜷缩在绿荫里，等待着人们重新发挥它的作用。

几个月前县博物馆建成，从祯江中学出去的博物馆兰馆长想到了古钟的作用，便三番五次做工作，“以大局为重”说通了学校领导将钟捐赠给博物馆，并说过几天要来“请钟”。

邱校长看到大榕树下聚集了不少人，心想：难道是博物馆来“请钟”了？他急忙收拾完桌上的东西，匆匆向操场奔去。

操场上的阵势让邱校长有点意外：两拨人在榕树下形成对峙状态，虽然没有肢体接触，但双方表情已是剑拔弩张。学校方领头的是传达室老叶头，只见他右手高举敲钟槌，威风凛凛地挡在古钟前，两个保安围护他左右。另一方显然是博物馆的，人数虽然比学校的多，但慑于老叶头的气势，不敢轻举妄动，双方僵持着。

见邱校长来了，曾陪兰馆长来过学校的瘦小伙立马上前告状：“邱校长好！我们来请古钟，这位老同志不让！”

“请古钟？那么容易请的？古钟是前人捐给学校的，是学校的财产，更是学校的传家宝，不是你博物馆的古董。”老叶头也不示弱，义正辞严。

邱校长当然知道古钟是前人所赠，不仅是过去的作息工具，还是学校传统教育的宝贵资源。每次有人参观，邱校长都会告诉大家，古钟上有3个弹坑，那是1941年5月日寇第二次进犯祯州时，为掠夺古钟与东江纵队战士激战留下的罪证。每年新生入学，学校都会请老叶头在古钟下，讲述先烈们为保卫家乡、捍卫古钟，浴血杀敌的英勇事迹。讲到深处，老叶头还会击钟3响，以示不忘历史，警钟长鸣。

邱校长更知道老叶头对古钟的那份感情。四十多年前，在部队当班长的老叶头因战伤残疾，光荣退伍。政府原本安排他进荣军院，但他不习惯那份清闲，便自愿到学校当了门卫兼敲钟人。老叶头爱敲钟这一职业，钟敲得神圣认真。他自制了一只小木梯，每次站在梯子上就像站在教室讲台一样。敲钟前，他双眼盯着古钟，神色庄严，嘴里念念有词，然后挥动右臂，扭动全身，用力击打，整个身心都专注在这单调的敲击声中，一根半米多长的木棒在手中画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铛、铛、铛”，一声一声，清脆悦耳，悠远绵长。听着听着，你会感觉钟声里饱含了老叶头的喜怒哀乐，渗透了他的感情。

邱校长想，现在要把这座伴随了老叶头多年的古钟捐给博物馆，这对老叶头乃至学校教职员工都是难以割舍的。但古钟是文物，应该归属该归属的地方，这个大局还是要讲的。怎么讲？得想想办法。

邱校长走到老叶头跟前，伸手拉下他高悬的手臂，笑着说：“叶师傅，他们是来请钟的，不是来抢钟的，不必这么紧张。”

“请也不行，古钟是学校的传家宝，哪有传家宝被别人请走的！”老叶头不屈不挠，只认这个理。

邱校长转身对瘦小伙说：“靓仔，你们博物馆来请钟，有点让人猝不及防呀！通知我们了吗？”

“嗯……嗯……兰馆长说可以随时去请呀！今天刚好到附近收文物，租了吊车，就顺路来了。”瘦小伙自觉有些唐突，说话底气减半。

“这样好不好？”邱校长把小伙子拉到一边，与他商量着：“你们先回去，告诉兰馆长，给我们一点时间，准备好了，你们再请不迟。”

瘦小伙看了看老叶头，只得点点头，带着人和车悻悻离去。

老叶头望着博物馆的人离去得意地笑了，左臂那管无臂的衣袖也在笑声中抖动着。

这一笑，邱校长看到了。“叶师傅，胜利了是吧？小伙虽然走了，但兰馆长还会来。他来，你怎么办？”

“我有办法！”

“有办法？”

“我也看了一些博物馆，展品并非都是原物，不少是复制品。”

“你的意思是复制古钟？”邱校长一听就明白。

“是的！”老叶头点了点头。“自从那次你陪着兰馆长看古钟，我就知道学校留不住古钟了。但学校怎么能没有古钟呢？这是我们的根，我们的传家宝呀！”老叶头有点激动，眼里竟噙满泪水。

“叶师傅，慢慢讲，别激动！”

“不好意思！”老叶头笑了笑，继续说：“根没了，我们怎么给学生们讲‘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传家宝没了，怎么告诉孩子们先辈英勇抗日的故事？”

看到校长频频点头，老叶头将他的想法托出：“我已与佛山一家铸造厂联系好了，我们将原件交给他们，不出一个月，他们能将一模一样的复制件交给我们。这样，学校、博物馆各得其所，皆大欢喜，对不对！至于费用嘛，你不用考虑。学校出去的老板一大把，他们都争着出这笔钱！”

“不错，不错！计划完美，两全其美！”邱校长望着夕照生辉的古钟，情不自禁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