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仕端:西湖潜珍

2025年06月07日惠州日报合江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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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年时期的吴仕端。侯县军 翻拍

青年时期的吴仕端。侯县军 翻拍

    《惠州西湖艺文丛谈》1983年初版书影。侯县军 翻拍

《惠州西湖艺文丛谈》1983年初版书影。侯县军 翻拍

    黄澄钦国画《西湖人》系列之吴仕端。侯县军 翻拍

黄澄钦国画《西湖人》系列之吴仕端。侯县军 翻拍

    三栋官桥老屋,吴仕端年少时居住于此,抗战时期曾回到此处避难。侯县军 摄

三栋官桥老屋,吴仕端年少时居住于此,抗战时期曾回到此处避难。侯县军 摄

1945年抗战胜利,惠州在中山公园前搭建庆祝牌楼,两旁悬挂对联:“劫后苍生有新气象,岭东雄郡作受降城”,简明有力地表达了惠州军民对战胜敌人的由衷喜悦以及对战后和平生活的殷切期待。此联由吴仕端撰,他的老师张友仁亲书悬挂。师徒珠联璧合,传为佳话。

张友仁乃现当代惠州文化大家,一部民国《惠州西湖志》被有识之士赞为:“惠州西湖无完书,有之自友仁先生始。”吴仕端,号“忍寒”,晚号“潜珍”,虽一生坎坷,但不坠其志,在苏学、文史、诗歌等领域颇有造诣,被后人赞誉为继张友仁后又一位代表惠州文化的标杆人物。

1909年,清宣统元年,惠城南部、三栋官桥旱塘老屋一户普通农家,吴仕端呱呱坠地。他是家中独苗,3岁失怙,20岁丧母,与在惠州府城从商的祖父吴燕山相依为命。

吴仕端自幼聪慧,喜好读书,从其《题祖父遗照》中的诗句“搜箧朱颜在,难为孺子情”“沧桑虽正道,犹忆课书声”可以看出,吴仕端对祖父吴燕山甚为敬重,也反映出祖父当年教育的用心良苦。

在祖父的培育下,吴仕端未及弱冠即从城中名流张友仁、周醒南、冯重熙、冯宝瑛诸先生游,成为当时惠州有名的才子。吴仕端尤擅诗文,人评其文“文思矫然,文采斐然”,年仅22岁即出任《惠州民国日报》总编,其后在惠阳女子师范学校、河源县立中学任教。

抗战爆发后,1938年起,吴仕端任惠州昌明小学(今惠州市第十一小学)校长,后于1942年参与创办惠阳县私立持平中学(为惠州市第一中学前身之一),任该校校董会成员及小学部主任,同时兼任广东第四战区难童收养所所长。

1942年2月,日军第三次入侵惠州进行3天大屠杀,制造震惊南粤的“沙下惨案”,死难者达3000余人,其中600名市民的鲜血一度使西枝江成为“红河”。日军撤退后,惠州各界人士在惠州府学宫旧址举行全城追悼大会,吴仕端撰联悬于灵座左右,联曰:“除三洲田七女湖及东征以外无此牺牲,允作革命军人,不愧惠州父老;自半径村六桥畔迄西江之岸遍涂肝脑,凄绝千山杜宇,愁煞万树红棉。”吴仕端此联,对这场惨案进行精准而艺术化的描述,展现出深厚的革命情怀和古诗文造诣。

抗战后期,吴仕端任惠阳民众教育馆馆长,为动员民众参加抗日救亡竭尽心力。1947年,吴仕端应聘赴香港南华中学任教,次年任侨港惠州同乡会秘书等职。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吴仕端由香港返回惠州,在持平中学重执教鞭。1964年,吴仕端在龙丰小石壁石场打碎石维持生计。吴仕端在《题空山碎石图》诗写道:“有衔微碎填沧海,有炼烂斑补漏天。惭愧空山徒俯仰,白云流水共年年。”面对困境,他安之若素,襟怀豁达,一如他在《题惠州西湖图》赠友人诗中表达的对西湖情深无限:“水天云物自空漾,处处湖山绚丽同。我住湖南君住北,两家都在画图中。”

吴仕端热爱读书,博学强记。为了节约电费,当时全家只用一盏15瓦灯泡。他的左眼已被碎石击穿致盲,却坚持在繁重劳动后,就着昏暗的灯光读书。青灯黄卷,至深夜人静才释卷就寝。

尽管生活艰难,但吴仕端热心乡邦文化的研究和宣传,不忘文化教育服务桑梓、报效国家之初心。

1980年,吴仕端被选为惠州市文联副主席,连任惠州市第二、第三届政协委员。年逾七旬的吴仕端抱着极大的热情,参与家乡的文化建设,履职尽责。

惠州画家黄澄钦曾撰文《吴仕端先生印象》回忆:“他虽然没有领国家工资,却总是以饱满的热情参与各种社会活动,忘我地工作。1977年,为挖掘整理惠州的文化、文史资料,他与文化局的同志走遍城乡,指点哪里是什么遗址,哪里有二块什么碑……在一个炎热的上午,当走过紫薇山庄后,他不知疲倦,还要寻找江逢辰墓,当发现后,他兴奋地引用了梁鼎芬评价江逢辰语说:‘行尽江山见此才。’他这种不辞劳苦、认真的精神很使我们感动。”

根据黄澄钦回忆,吴仕端常常写信给国内外的亲朋故旧,希望他们对家乡的文化建设献策出力。那段时期,不少旅港旅穗的惠州人回乡讲学、举办展览、捐赠图书等,大都与吴仕端的穿针引线分不开。

吴仕端认为惠州为历史文化名城,从宋代苏东坡到清初“岭南三大家”屈大均、梁佩兰、陈恭尹等历代知名诗人都来过惠州,有深厚的文化底蕴和优良的人文传统,应该继承和发扬光大,为此,他倡导成立丰湖诗社并担任诗社顾问。

除积极参加各种文化活动,吴仕端还撰写数十万字文史资料和学术论文,其中《一州两迁客》《东坡在惠州谪居生活探》两篇论文先后被选送参加黄州、惠州全国苏轼研究学术讨论会,以其独到见解获得与会专家学者的普遍好评,被收入广东人民出版社出版的《论苏轼岭南诗》一书中。他的学术著作《关于“白真人不立像说碑”》和《宋湘及其丰湖漫草》,亦在《岭南文史》发表。

1982年冬,吴仕端著作《惠州西湖艺文丛谈》初版,他在后记中说:“余世居惠州西湖,平素喜搜乡邦文献,近年养病在家,徇《芳华》编者之请,撰写有关湖上艺文论述。辞不获已,每于付稿前仓猝着笔,率尔成篇,以应雅属,题名曰《惠州西湖艺文丛谈》。积累日久,成十余题,最近编辑同志转述读者意见,盼能汇辑成书。错承过爱,逊谢不获。爰略事整理,勉付印刷,自知浅陋,贻笑方家。深望读者能赐教正,不胜企幸!”

这是张友仁《惠州西湖志》之后、由惠州人撰写的一部关于惠州艺文评价的书,内容丰富,语言流畅,分析深刻,受到读者欢迎和好评。

国内外不少行家获得此书后都与吴仕端成为书信朋友。一位杭州工程师得此书,出差来广州时专程来惠州拜访吴仕端,只是地址不详未能如愿,只能书信往来,后来吴仕端作一诗云:“送客门前日未斜,楼台里巷静无哗。重来不用多寻问,矮屋平房独此家。”

吴仕端的文史作品考据严谨,质量上乘。在诗歌领域,吴仕端表现出感情丰富的一面。

吴仕端诗宗杜甫,晚喜放翁,诗联俱佳,尤以七律见长,诗作被选入《当代岭南名家诗词选》。20世纪50年代初,他在内蒙古矿山劳动时有《塞上送番禺何大释南归》诗:“漫拂沾衣关上雪,留将东阁补梅花。”体现他以乐观豁达的态度、浪漫的情怀去面对人生。1987年,吴仕端到汤泉考察“苏迹”,指着潭上两块石说:“东坡游汤泉有‘双溪汇九折,万马腾一鼓’‘潜鳞有饥蛟,掉尾取渴虎’诗句,若分别书刻‘龙吟’‘渴虎’,可加深景观之内涵。”并撰联云:“昔有饥蛟吞渴虎,我来高枕听龙吟。”望着瀑布又撰一联:“南峤奇观九折苍龙奔大泽,东坡妙喻三军项羽破章邯。”午餐时又撰一联:“四面青山三面水,满楼人醉万家春。”3副联语体现吴仕端对东坡寓惠人文价值的深刻理解,以及其高尚的审美旨趣。

吴仕端在惠州文化教育界享有声望,其待人谦逊,对后辈善嘉奖掖,以言传身教影响下一代。

1987年春,吴仕端被聘为广东省文史研究馆馆员。当他准备开拓研究黄遵宪、丘逢甲、宋湘3位近代客家诗人的新课题时,却不幸遽然辞世。噩耗传出,人皆痛惜,广东省文史研究馆和惠州市政府为吴仕端举行追悼会,400多名各界人士参加,挽联:“一生坎坷,居紫西陋室,交四海雅士,才华正显,永载高风归天国;满腹诗书,叙惠州文史,研东坡遗篇,宏愿未竟,长留典范在人间。”道出了这位文化老人的可敬可仰。

1999年,吴仕端的儿子、惠州文史学者吴定球搜辑整理新版《惠州西湖艺文丛谈》,相关章节和文章重新校勘整理,增编《潜珍书屋联话》《潜珍诗稿》和附文。该书列入京华出版社“中华传统文化精品丛书”。中国人民大学教授朱靖华作序说,此书之主要贡献,诚如韩愈在《进学解》所说,“记事者必提其要,纂言者必钩其玄”“补苴罅漏,张皇幽渺”,同时也体现作者对其著作注重质量而严于律己,不求闻于人的品德。“吴仕端先生遗著《惠州西湖艺文丛谈》,以一个老惠州文化人的丰富阅历和独特视角,去审察历史,辨析真伪,阐发新见,向人们评说苏东坡与惠州西湖的这段千古情缘,为岭南明珠——惠州西湖深情地唱着赞歌。”

有评论文章则指出:“细读《丛谈》十几篇文章,内容方面约可分为文物考证、诗文品评、人物评价三大类,十几篇毕竟不多,但对于有1000多年悠久历史的惠州西湖的艺文,已能给人以一个轮廓的认识。我认为它跟张友仁先生的《惠州西湖志》完全称得上是姊妹篇。”

吴仕端《潜珍诗稿》收录一首五言古诗《忆昔》,写得情真意切,趣味横生,诗云:“忆昔进村塾,村僻学童少。山禽巢屋角,长蛇挂树杪。朝进荔枝园,昼逐野塘钓。先生午睡酣,喧扰复蹦跳。雨后田沟满,欲越腿短小。奋身腾一跃,胁张书包掉。瞬息没波流,溜回忧悄悄。慈母责问严,伯父知不妙。急携就先生,殷勤嘱恕饶。先生亦奇者,不言亦不笑。抚我头发柔,整我湿衣旧。留我叔侄饭,杀鸡复置酒。豆棚摆杯盘,就座强牵肘。一觥复一觥,酡颜辉夕照。自谓阅人多,听曲识凡调。又自比老农,看苗知良莠。大鲸宜溟渤,胡为畜池沼。夜携鸡腿归,娘婶腾屋笑。独有慈母慈,热泪湿襟袖。”

吴仕端已经离世多年,他的童年时光,在诗中一一浮现。透过这些童年趣事,今天的人可以窥见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玄妙。

(侯县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