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坡笑

□龙建雄

2025年06月15日惠州日报西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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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朋友知道我是“东坡迷”,除了饶有兴趣和我说起苏东坡某个故事外,时常会问我最爱看谁写的苏东坡传?我笑了笑回答,至少十二本,这些书虽角度不同,写法不同,叙事不同,但苏东坡永远是那个苏东坡。

现在,我也爱读苏东坡的诗词集。朋友兴致盎然,追问,为什么?

我没有卖关子,坦诚地表达自己的看法。世人公认苏东坡有才,仕途之路和民生为本的政治理想是他的正业,因而一生“三起三落”的故事才被历史记载,流芳百世;诗词歌赋和超然物外的生命境界是他的副业,更是人生标签,智者会在苦难中超越,恰恰是这些诗词,证明了他的潇洒与豁达,豪放自如。

今人说起苏东坡之时,多会调侃“不是被贬,就是在被贬的路上”,读苏东坡流传下来的那些文字,解其言、知其意、明其理,你会发现,他的文字里总带着笑,这笑意穿越千年,常于悲怆处见豁达,在萧瑟处闻清欢。

宋神宗元丰六年(1083),柔奴嫣然一笑照亮了苏东坡的谪途。酒席间,这位侍妾“万里归来颜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当苏东坡“试问岭南应不好”,她以“此心安处是吾乡”作答,言语之中传达了一种心境,一种与自然对话、见性成佛的禅心。宇文柔奴的笑靥中有着对无常的参透,把贬谪的苦楚化作人生的淬炼,随遇而安。苏东坡愿诸君皆能寻得心安之处,不为名利所惑,不为世俗所拘,笑看风云变幻,静享人生之美。苏东坡对宇文柔奴大为赞赏,于是有了《定风波》。

宋神宗熙宁七年(1074),苏东坡由杭州通判调任密州知府,离别酒席上作词《南乡子·和杨元素》,苏东坡举杯笑言“醉笑陪公三万场”。陪公,说的是时任杭州知州杨元素,这看似苏东坡醉语,实则是参透功名后的通透;三万场醉饮需要凡人近一百年光阴,而当时东坡不过三十八岁,却已看破“功成名遂”的虚妄,笑声里既有对宦海沉浮的释然,又暗藏“休言万事转头空”的禅机,这般豪笑是对离别的不舍,临别前的安慰,对杨元素满满的赞扬,亦有对自己未来的期盼与祝愿,满是恬淡豁达和真情实感,感人至深。

宋哲宗元祐六年(1091),苏东坡任杭州知州时,他与老友钱穆父重逢时的相视而笑,是历经沧桑后的温煦春阳。《临江仙·送钱穆父》中“依然一笑作春温”,即是说,我们相逢一笑时依然像春天般的温暖。两个惺惺相惜的好友会心一笑,将半生宦海浮沉化作眼底的云淡风轻。

没错,如大家所想的一样,苏东坡词中的“笑”,多为大风大浪中锤炼苦难的精神结晶。黄州的“竹杖芒鞋轻胜马”,惠州的“日啖荔枝三百颗”,儋州的“兹游奇绝冠平生”,《蝶恋花·春景》中的“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念奴娇·赤壁怀古》中的“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江城子·前瞻马耳九仙山》中的“莫忘使君歌笑处,垂柳下,矮槐前”……他的每一次笑声都是对命运枷锁的挣脱,这种笑不是强颜欢笑,而是看透人性本质后的释然,当他把贬谪之路形容为“九死南荒吾不恨”的诗意征程时,一个让世人崇拜的中国文人就此完成了精神境界的蜕变。

千年后的我们静心读一读苏东坡的文章,依然能触摸到那些笑意的温度。苏东坡的笑声穿越时空,笑声里自带山河岁月,他教会我们在困境中保持旷达,在得失间坚守本真,让每个平凡日子都闪耀着诗意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