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海古城龙泉寺的千年回响

2025年08月31日惠州日报合江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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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泉”摩崖石刻。汪洁 摄

“龙泉”摩崖石刻。汪洁 摄

    龙泉寺外景。汪洁 摄

龙泉寺外景。汪洁 摄

    龙泉寺内景。汪洁 摄

龙泉寺内景。汪洁 摄

在岭南的层峦叠嶂间,有一座被历史烟云半掩的古刹——平海古城龙泉寺。它既是明清时期归善县平海所城最大的寺院,又是近代革命烽火中的军事指挥中枢;既是文人墨客笔下“岚光水韵”的禅意空间,又是禅宗向往的神圣领地。这座依龙山而建的古寺,以独特的建筑形制、深厚的文化积淀和传奇的革命经历,成为解读岭南文化多元性的一把钥匙。让我们拂去时光的尘埃,感受龙泉寺如何在晨钟暮鼓与枪林弹雨的交响中,书写出一部荡气回肠的史诗。

龙脉之上的建筑瑰宝

平海古城东北郊的龙山,自古便是风水绝佳之处——山上树木高耸,植被多样,松林四季常青,奇岩怪石遍布,更有两股山泉自半山奔涌而出,如双龙吐水,形成“官腰带”般的溪流蜿蜒环绕古城。清乾隆《归善县志》载有平海所城十景,“龙山耸翠”“岳涧清流”“龙泉听梵”列为其三,道出了这里山、水、梵交融的空间特质。

龙泉寺始建于明成化年间(1465~1487),其建筑形制堪称岭南佛寺的活化石。寺庙占地2600平方米,原为三进院落布局,坐东北朝西南,依山势而建,形成层层递进的壮观景象。现存的后殿,采用砖瓦单层结构,硬山屋顶,台梁式与穿斗式混合花岗岩条石架构。尤为珍贵的是覆盆式柱础——这种盛行于唐宋的构件在明代已属罕见,记录着中原建筑技艺南传的历史轨迹。站在殿内仰望,但见石木梁枋交错如棋盘,不用一钉而百年稳固,正是《营造法式》中的生动体现。

寺庙的装饰艺

术更是一部无声的史诗。残存的清代壁画上,飞天衣袂飘飘,线条如吴带当风;山水树木的笔触则苍劲如篆,将“咫尺万里”的文人画意境融入宗教空间。后山摩崖石刻上“龙泉”二字,每个笔画都端庄而豪放,单字高达3.5米,宽2.3米,两字叠加近8米,为清同治八年(1869)平海巡政厅罗泽高所题,堪称惠州石刻之冠。这种将自然景观人文化的手法,正是中国“天人合一”宇宙观的物质载体。

可惜1973年因扩建校园,山门与中殿被拆,如今我们只能从文献记载和老人的回忆中复原当年的盛景:山门为三间四柱式,门额悬“龙泉古寺”匾,两侧立石狮一对;中殿面阔三间,殿前有月台,台前设双龙戏珠丹陛石。那层层递进的空间序列,是一部可以漫步的《华严经》。

“刀枪不入”的空白禅师

在龙泉寺历任住持中,空白禅师(1596-1674)无疑是最具传奇色彩的一位。1999年发现于惠州市惠城区江南街道七联村津头湖村民小组剑潭山的禅师塔,为我们揭开了这位高僧的神秘面纱。塔铭记载这位增城陈氏子“弱冠悟浮生泡幻”而出家,其生平犹如一部武侠小说:清顺治八年(1651),海盗以利刃刺其腹竟不能伤,这种“金刚不坏”的神通,为龙泉寺平添几分神秘色彩。

细读塔铭,空白禅师的修行轨迹逐渐清晰:明万历四十四年(1616)在惠州六度庵剃度,法名性彻,字觉照;明天启六年至崇祯九年(1626-1636)隐居或住持龙泉寺,后创建惠城三摩庵。这种行脚参学的经历,是典型禅宗“云水生涯”的体现。塔铭中“以勤劳锉幻质,以禅诵磨岁月”的记载,反映出禅师注重实修的风格;而“戒定持身、刀毒不侵”的神异,则暗示其可能修持密法或武术。

空白禅师所处的时代背景值得深究。明末清初的岭南,既是抗清前线,又是倭寇、海盗频仍之地。在这种环境下,寺院往往兼具修行与自卫双重功能。清乾隆《归善县志》记载的“海贼以刃刺其腹不能伤”事件,很可能与当时的抗清活动有关。禅师既能“凶徒不能伤”,又使“权贵服膺”,这种刚柔并济的处世智慧,正是乱世中佛教生存发展的缩影。

禅师的修行生活也极具诗意。塔铭描述他“松风涧月,寂示无生”,令人想起民国军旅诗人曾文若笔下“无限岚光与水光”的龙泉晚照。这种将武学修为与禅意美学融为一体的特质,使龙泉寺成为不同于普通丛林的特殊存在——它既是修行道场,又是精神堡垒;既有晨钟暮鼓的宁静,又有金戈铁马的激昂。禅师晚年开创的三摩庵,继承并发扬了这种“禅武合一”的传统,成为岭南佛教的重要道场。

军旅诗人曾文若诗笔如剑

20世纪40年代某个除夕,龙泉寺的暮鼓声中,一位名叫曾文若的军人写下了动人的诗篇。这位紫金籍抗日志士,以“蓬山居士”自号,其《除夕日在平海龙泉寺借以消遣愁怀有感而赋》二首,可谓东江抗战文学的佳作。

第一首“流落江湖客路长”充满乱世飘零之感。首联“流落江湖客路长,心随云水共苍茫”,化用杜甫“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的意境,道出抗战军人的漂泊心境。颔联“脑萦旧恨添新恨,身在他乡忆故乡”,“旧恨”指日寇侵华,“新恨”言内战危机,双重悲愤跃然纸上。颈联“青犊未平伤道梗,白驹易逝感韶光”,“青犊”典出《后汉书》,喻凶残敌军;“白驹”取《庄子》意,叹时光飞逝。尾联“恼人最是催归鸟,偏向人间噪夕阳”,以归鸟反衬有家难归之痛,夕阳意象更添几分苍凉。

第二首则纯然是山水绝唱:“寺号龙泉接海旁,万峰盘叠石苍苍”,起笔便勾勒出山海相依的壮阔气象。诗中“红墙碧篁”的色彩对照,“云山花木”的空间层次,特别是“夕阳返照开图画”的光影魔术,构成一幅流动的青绿山水。更妙的是尾联将视觉的“岚光水光”升华为禅意的“无限”,暗合《坛经》“于一切时中,念念自见”的顿悟境界。

全诗严守平水韵七阳韵部,“旁”“苍”“篁”“香”“光”等韵脚绵长悠远,中二联“重重绿叶垂青幌,隐隐红墙露碧篁”“三面云山增景色,四时花木放天香”对仗精工,展现出深厚的古典诗词功底。

这些诗句不仅是文学创作,更是珍贵的历史见证。从诗文内容推测,曾文若应是抗日部队的文化教员或参谋人员。他随部队转战于平海、盐洲、多祝、平山、安墩、龙岗、沙湾和布吉等地区。诗集中的《多祝至平山舟中咏》《安墩至多祝舟中作》《水口途次苦热遇雨》等作品,这些诗作构成了一部韵文体的抗日行军图,而龙泉寺正是这幅画卷中最富灵性的坐标。透过这些文字,我们仿佛看见年轻的抗日志士在经堂檐下磨墨赋诗,将家国之思融入晨钟暮鼓,让梵呗与战歌在历史的天宇中共振。

东进指挥部的战略传奇

抗日战争胜利后,为适应新形势,1945年9月中旬,东江纵队根据中共广东区委部署,在龙泉寺成立东进指挥部,由卢伟良任指挥员,张持平任政治委员,黄布任参谋长,李征任政治部主任,下辖第四团、第五团、第六支队和独立第六大队,负责分区指挥。

部队以连为单位活动于龙泉寺周边地区。1945年11月中旬起,国民党军在地主武装配合下,以“分进合击”等战术扫荡稔平半岛。东江纵队司令部提出“确保稔平”口号。战斗前夕,司令员曾生亲临平海指挥部召开会议,部署作战方案,决定分兵:卢伟良、李征率第四团第一营、第五团第二营和独立第六大队组成先遣队挺进海陆丰等地开辟新区;张持平、黄布、叶基等率第五团第一营、第三营、第四团第三营及七支队曾城大队防守稔平半岛。

12月15日,国民党军进攻扼守铁涌王爷径的第五团赖祥营。赖祥部英勇阻击,但因力量悬殊,激战后撤至红淡,钟生排长等30多人牺牲。国民党军随后以两个团兵力包围赖祥及曾城大队。激战整日后,赖祥、曾城部退守老鸦山后矿山。国民党军渡海尾追,曾城负伤指挥杨宏生中队突围,伤亡20余人。同日,叶基指挥迫击炮班轰击八丘田敌军。曾城大队排除侧翼威胁后迂回观音径,叶基率赖祥营撤离。当晚,指挥部、赖祥营、曾城大队撤至暗街。国民党军追至平海。七支队决定留曾城大队坚持游击,主力向霞涌撤退。

次日,国民党军进攻暗街,彭灵连阻击后撤出。七支队主力已从大澳登船出海。第三天晨,主力在霞涌登陆,遭驻淡水、白花之敌多路进攻。七支队在杨梅嶂等地阻击,战至黄昏。后又与敌加强营在铁炉嶂激战。鉴于形势险恶,七支队决定分散活动保存实力。东进指挥部则率四团、五团主力东进开辟新区。叶基、邓秀芳率留下的部分队伍在稔平等地活动。

稔平半岛保卫战历时一个多月,打击了敌人,牵制其一个师兵力,减轻了江南部队压力,保卫了在大鹏半岛的区党委和纵队机关安全。1946年6月,东江纵队北撤后,东进指挥部撤销。

龙泉寺,这座历经沧桑的古刹,其建筑遗迹、高僧传奇、不朽诗篇和革命印记,共同构成了平海古城深厚历史文化底蕴的重要组成部分。

(汪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