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县麻榨镇中心村的千年古榕驿站建成投用后,吸引越来越多游客前来与千年古榕树拍照打卡。
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莫言出席古榕文学村揭牌仪式。 惠州日报记者钟畅新 摄
龙门麻榨镇中心村有千年古榕,有紧贴山水的村庄肌理,也有正在变化的乡村生活。
在岭南群山之间,龙门麻榨的鳌溪畔,一棵古榕已生长千年。它的根须穿过河滩,向地下延展,也向村庄深处伸去。如今,在它的荫影下,一个以“文学”为名的乡村实验正在发生。
什么是文学村?要回答这个问题,或许得先问:文学属于谁?属于书本、属于作者,还是属于那些在日常生活中思考、感受和讲述的人?
在惠州龙门县麻榨镇的中心村,一棵千年古榕的垂荫之下,一群文学家、建筑师、艺术家和策展人正试图回答这个问题。
莫言在考察古榕文学村时说:“古榕下,鳌溪旁,人人都能写文章。”这句话,不仅是文学属于人人的召唤,也是人人都来参与的理想。
古榕文学村的构想,正是从这里出发。驻村建筑师们在古榕下鳌溪旁构筑空间,让阅读、书写与对话重新成为村庄日常;艺术家和策展人们以装置与展览重织地方记忆。
而为了让文学真正回到身体、回到土地、回到人们的生活,项目总策划上海风语筑携手三联人文城市发起“文学地生活”共创活动,邀请跨界文学爱好者以生活物件、手写文字和影像,来讲述个人的文学人生切片……
行住坐卧,皆是文章。与其建造一座崇高而不朽的文学纪念碑,不如让文学重新回到呼吸、行走与交谈之中,在日常里被触碰、被使用、被继续讲述,慢慢编织进生活的肌理。
这便是“古榕文学村”,一张由生活、记忆与求索构成的、正在生长的精神地图,也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文学发生地。
群山中的小村,被遗落的文学“秘境”
在岭南群山之间,南昆山与罗浮山环抱的“8”字形生态廊道上,麻榨中心村静卧于此。鳌溪从村前蜿蜒流过,一棵千年古榕,自北宋景德年间便扎根于此,静立溪畔。
这里并非一片文化的荒原。
鳌溪曾是增江的支流,舟楫往来,商旅云集,沿岸的村落因水而兴,也因水而拥有了流动的叙事。古榕的根须,不仅穿透了河滩与土壤,更穿透了时间,见证了村庄从迁居、抗战到重建的漫长岁月。
树下,“榕树头”是一个延续了千年的公共舞台,村民在此议事、歇脚、谈天,生活本身便是一种缓慢而深沉的叙事。
门楼上“贡树分香”“天街软秀”的题字,百年雅德书房的桂花飘香,张九龄后裔的宗祠记忆,以及东江纵队王作尧“破仓分粮”的红色遗址……这些崇文重教、耕读传家的印记,共同构成了这片土地厚重的文脉肌理。
麻榨原本就是一处被忽略的文学现场。
然而,正如无数中国乡村在现代化浪潮中的命运,麻榨的历史与精神印记正逐渐模糊。那棵千年古榕,也成了“被看见、被保护,却未被真正理解”的象征。当最美旅游公路改道,不再穿村而过,村庄似乎正加速沦为一张被遗忘的背景板,鲜有人再为之停留。即使古榕见证了千年的人事变迁,积淀了丰富的文化叙事,但这一切,却长期缺乏显性的表达。
如何让这棵树与这座村庄重新焕发精神活力?如何让一个地方重新学会讲述自己的故事?
这,成为了“古榕文学村”最初要回应的时代命题。
从树下、水边开始,如何让文学渗入村庄的缝隙?
在岭南,“有村便有榕,无榕不成村。”古榕不仅是风水的守护,更是精神的锚点。人们在树下聚集,故事也在树下生长——从口耳相传的村谈,到日常的言笑,文学最初的形态便诞生于这样的共处之中。这些民间叙事如同血脉,在岁月中分裂、生长,构成了地方文学的隐秘根系。
正如马尔克斯笔下的巴旦木树,见证马孔多的记忆与命运轮回,古榕也同样承载着麻榨中心村的集体记忆——它记得1300年前先民的迁徙,记得抗战的紧张岁月,也记得1999年中心村村委会成立的欢呼……
2025年10月中旬的广东,天气带着湿润的暖意,在惠州龙门麻榨镇的中心村,忽然多了几位从外地来的“文学界”人士。
“文学的到来”并不是一次简单的走访。龙门麻榨镇的中心村看起来只是一个普通的岭南村落;对当代文学而言,这却是一块值得重新打量的乡村现场:有千年古榕,有紧贴山水的村庄肌理,也有正在变化的乡村生活。
作家莫言认为,这片土地本身就具备滋养写作的可能,“古榕下,鳌溪旁,人人都能写文章”。诗人欧阳江河与评论家谢有顺也深有同感:村庄并非沉寂,它拥有文化再生的潜力,只是长期缺乏被看见的途径。
然而,作家格非的提问直指核心:“谁是主体?”他警示,如果文学村的主角始终是外来者而非本地村民,文学便难以真正扎根。这场榕树下的对话,让一个关键问题浮出水面:一个普通乡村,凭什么成为文学的发生地?
当苏东坡“十六乐事”中的“抚琴听者知音”在千年古榕下再次回响,“古榕文学村”的构想也由此生长。作为环南昆山—罗浮山引领区建筑艺术计划的重要一环,它从一开始就不是简单的修复或再利用,而是一场以文学为方法的文化唤醒。它的核心使命,是重新激活这棵古树下潜藏的精神能量,让那些沉睡于土地与时间的故事,重新开口。
装置作品《年轮》,让那些被岁月冲刷的吉光片羽,被重新打捞、锻造,凝为可触可感的刻度。它并非为了怀旧,而是为了锚定一个坐标:一个村庄的精神,必须建立在自身真实的历史之上。
因此,榕树下晒场、门楼、粮仓的改造,不是功能的替换,而是对既有文脉的“转译”。
晒场之上的《地脉》让榕树的根在阳光下伸展,邀请人们重新思考与土地的关系;
《戏剧门楼》让在地风物和岭南文学的光影重新在祠堂的门楼前流动;昔日“破仓分粮”的遗址从“分粮”到“分知”,变成村民在檐下聊天,读者在楼上翻书的《粮仓书局》;
旧日的小卖部也化身小小的《解忧杂货铺》,村民在这里寄存故事,旅人在这里寄存情绪,面朝《文学咖啡馆》化为文学灵感的迸发地……文学将这些隐秘的根系转化为可触可感的日常,曾经被认为是历史的旁观者,也由此成为当代故事的书写者。
如果说古榕是村庄的精神原点,那么鳌溪,则是那份精神的延伸与见证,它们共同构成了这片土地的生命脉络。于是,当“文学”被重新带回村庄,它沿着这条水脉自然生长,在鳌溪之畔落下第一个具象的注脚——《文学迷宫》。
这座世界最大的文学主题迷宫,拒绝将文学简化为单一的、线性的知识传递。它以榕树的结构为原型,将文学的内在秩序与体系化为可漫游的空间体验。
在此,阅读不再只是眼睛的事。“阅读者之苑”里,眼、耳、鼻、舌、身、意六感被重新唤醒;在“创作者之苑”中,诗歌、小说、散文与戏剧化为空间语言;穿行“文本之径”,从《书页》到《圆缺亭》,再到《字里行间》,人们在脚步与思考间完成一次完整的文学旅程。
正如博尔赫斯与尼采所言,文学本身就是迷宫中的那根线——它引领我们在迷失中前行,在矛盾与回环中确认自我。
文学的回归,最终落脚于村庄的肌理深处和日常的缝隙之间。它不填补,而是照亮;不定义,而是启发。它让日常的每一个角落,都成为精神可以栖息的所在。
《石室茶屋》与《树洞酒馆》相对而立——茶为清醒,酒为迷醉,文人精神的出世与入世在此并存;《借光公厕》以“凿壁借光”为典故,在最寻常的角落注入精神的微光;百年桂花树化为《雅德书房》与《蟾宫折桂院》的文学意象,斑驳光影映照着求索与修身的恒久主题……文学渗入生活底部,组织生活,构成可以触摸、参与、对话的日常。
生活处处有文学,
文学深处有生活
在古榕文学村的“场域”基础上,上海风语筑文化科技股份有限公司携手三联人文城市,共同发起了“文学地生活”跨界共创活动,邀请不同领域的跨界文学爱好者们回望自己的文学人生,从个人经验出发,以生活物件、文字和装置等为故事载体,在村中留下个人的文学人生切片,带来一段段不期而遇的惊喜。
就如古榕文学村总策划吕凝珏分享到的那样,“曾经语文课上做阅读理解、写作文之类的规定文学动作,几乎随着毕业一起消失了。现在提起文学,好像是平凡日常中的奢侈品,略显矫情,但无法否认的是,文学其实在每个人心里都存有一片自留地。”
策展人、建筑师张宇星(妙宇星空)日常以诗为感;景观设计师庞伟可将万物成诗;艺术家沈少民几乎每件艺术作品都佐以小诗,并将艺术诗意赋予日常物件;建筑师张佳晶把校园故事写成小说广为流传,不久前还将项目点滴集结成“故事会”出版了一部最“不正经”的作品集;建筑师、艺术家梁琛受作家塞巴尔德“真实”“档案式”小说创作的启发,用多媒介创造“纸上建筑”系列……
毛姆曾说,“我受够了一直都在为生活做准备,我要真的开始生活了。”生活难免艰难、讽刺、无奈……但文学让一切沉淀、和解、升华。希望文学的重启和接力,让大家重新闪光、拥抱生活。
你来,就能在不经意的一秒被某片文字轻轻接住,然后一起把日子写成诗。
(转自:《三联人文城市》 作者:刘茗 编辑:沈律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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