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称冯至为“中国最为杰出的抒情诗人”,如此高度的褒奖,足见冯至不俗的实力和出色的诗艺。
“冯至文丛”选取了冯至的代表作,包括早期随笔集《山水》,诗集《昨日之歌》《十四行集》,历史小说《伍子胥》,还有译作里尔克的《给一个青年诗人的十封信》《海涅诗选》,以及评论和讲话的合集《冯至学术论著自选集》,让当代读者再次全面领略这位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有着独特地位的大作家的风采。
展现冯至生命诉求
冯至诗艺的培养源于1930~1935年,他留学德国。求学的岁月是寂寞的,冯至后来回忆,在他一生之中,“最寂寞,最彷徨时候的伴侣”就是里尔克,里尔克让他获得了心灵的相契。里尔克的诗歌不仅表现抒情、咏叹,并且化作探寻生存真谛、追索宇宙大问的途径。
冯至爱里尔克,也爱歌德,两位诗人风格迥异,冯至却说,“二人在他们的时代都感到寂寞”。冯至说,里尔克的寂寞表现为近乎宿命,而歌德的寂寞则是一种境界。从小见大,从个别见全部,从有限见无限,从瞬间见永恒,这种精神生动而形象地贯穿在歌德的诗篇,显示了作为诗的本质的从特殊到一般的功能。冯至学贯中西,连通到中国诗歌的寂寞境界。陆机《文赋》有言:“观古今于须臾,抚四海于一瞬”,“笼天地于形内,挫万物于笔端”,世界文学里著名的诗篇都能以这样的气魄开阔人的胸怀,让生命化为不朽。是的呀,古来圣贤的寂寞,必定“秘密而公开地/矗立在惊奇的世界之上”(歌德诗)。
冯至爱着海涅,因为海涅是那样同情普通的民众。而尼采,我们知道,他有他的“星辰道德”和“最后的意志”。而布莱希特,富有表现力,是德语文学的又一高峰。冯至在诗歌里与他们亲密接触,他意识到了“这民族自己将要怎样演变”,“还自有它的前途”。留德归国之后,冯至选择了学院安身立命,先后任职同济大学、西南联大,在喧嚣的时代里,他以诗歌寂寞地抒情,写作成为他的生命诉求。
冯至译诗,也写诗。“我的寂寞是一条蛇,/静静地没有言语。你万一梦到它时,千万啊,不要悚惧。”作于1926年风华正茂之时的诗句,流露着青春的忧郁。冯至后来也屡现寂寞之语,比如,“你说,你最爱看这原野里/一条条充满生命的小路,/是多少无名行人的步履/踏出来这些活泼的道路。”还有《威尼斯》,“我永远不会忘记/西方的那座水城,/它是个人世的象征,/千百个寂寞的集体。”此时的寂寞,到达了对现实的此世与超验的彼岸的哲理思辨。德语文学对冯至的影响,不仅是写作技艺,更是思想的穿透力度。
创作受到里尔克启发
《伍子胥》的创作,牵连与西方之源特别是德国的关系。冯至谈起过创作这部小说的想法,说是受到里尔克的启发,包含着许多浪漫主义的元素,被一种忧郁而神秘的情调支配着,所遇见的是江上的渔夫与溧水边的浣纱女,这样的遇见很美,尤其是伍子胥这样的忧患中人。昭关的夜色、江上的黄昏、溧水的阳光,音乐似的在他的脑中闪过,他于是去尽力捕捉。在我看来,《伍子胥》的本质,依然是寂寞,这是一曲“爱与死亡”的寂寞之歌。伍子胥穿过旷野,渡过河流,翻过丘陵,走过城镇,即使在亡奔依然不由自主为生灵景物而感动,冯至笔下的伍子胥,应当是从流浪中领悟到了生死、蜕变,以及人生的寂寞吧。
冯至译诗、写诗、写随笔,写小说、写评论,他想以一种甘于寂寞的立身处世的方式,做自己的研究和创作,只不过,他不可能脱离社会而生存,所以,这些文章难免有些时代的烙印和套话,这种情况加重了冯至的寂寞底色,写作如何展示纸背之后的关怀,是那一代作家的共同命题。(林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