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进村庄,远远地望见,公公像以往一样,穿着灰扑扑的大褂,身体有点前倾,背着他粗糙的大手,站在台阶上,时不时向路口望望,笃定地等待着我们。女儿远远地从车窗中伸出脑袋,大声喊着:“爷爷,爷爷!”公公脸上笑开了花,伸出树根一样粗糙的手掌招呼:“欸,欸,我的乖孙女。”
几年未回家,门前的栀子树未经修剪,已蓬大了不少,沙石板砌起的码头,在寒风中乘波荡漾,玉兰受着腊树的压迫向东边歪斜了不少,靠腊树的半边,花苞已被松鼠悉数吃光,只有几缕枯干伶仃的叶子在树梢上飘摇。另一边则花苞竞劲,昂扬向上。进得屋来,婆婆的炖锅里飘出鲜香的鸡味,炖锅的指示灯漆黑一片,不再亮起。不一会儿,婆婆端来四大碗鸡肉汤,四个碗分成两组花色,每碗里装上满满的鸡肉,又各自精细地配上一只皮薄肉壮的腿子。婆婆讲话已有些漏风,仔细看时,才知道她的下牙床已掉了一大排的牙齿。而以前补的上牙,银色也已脱落得七七八八。
我说要上个厕所,婆婆一路跟来,向我一一介绍公公怎样利用旧马桶,把厕所改造成了“坐厕”,现在的坐厕又该怎样使用。我惊叹公公这种有想法敢创造的能力,想起他曾经在惠州时,经常用一些废铁丝、旧木板解决家中疑难小事的过往。在别人看来困难、苦累的活,他往往糙手一挥,一马当先,说干就干,还干得特别好!
看我们吃过了早饭,公公推出摩托车,说要去街上转转,把缺的插座买回来。这样,晚上多几张床插电热毯也不怕了。再看看家里的墙,有嵌入壁里的插座、开关,也有伸出枝来的灯泡、长线板,婆婆补充:这些线路都是他自己装的,他说这样省钱。而家里的物品,例如取暖的小太阳、过年的瓜子、糖果、沙糖桔、鱼肉等等,他都是要挑最贵最好的买。
这些年来,我与先生虽能相互支持,却亦是矛盾不断。在多次回归故里后,我终于慢慢理解了先生的行事风格,他虽然位居知名外企的高层,但他从来没有炫耀过自己的身份,反倒经常说自己是工人;他虽然一回到家如同领导检查工作一样,不问青红皂白便是一番“审讯”,让我极为反感,但他对家庭总是不离不弃,对家中琐细从不喊脏喊累;虽然他很多事总忽略了我们的感受,且喜欢一套一套讲道理,但细想想,爱的能力谁又是天生具备呢?我又何尝做到了以足够的智慧去引领一个家,巧妙化解家庭矛盾呢?
人生来粗糙,粗糙的风景就如乡村的美景,自然而生动。粗糙有时又是由生活的磨砺造就,粗糙里蕴涵着质朴,粗糙里漫溢着真诚,粗糙里镌刻着永恒。如果你不满意,你得学会做一个雕刻师,一个修剪匠,让璞玉发散出耀眼的光芒,让园林每一处都是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