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岭纪事

□曾平

2023年04月16日惠州日报西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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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路:每块石头都阳刚

家乡玉岭,你长在云深不知处,何止九拐十八弯。

山路似一把锋利的柴刀,将大山劈成两半,一半给了峻岭,一半给了悬崖。山村里的人,就在这锋刃上,祖祖辈辈作翻山越岭、跋山涉水状。黄梅雨天,乡人将回家的泥路溅开了朵朵黄花;阳春三月,又将山路渲染成五彩绸带。将希望挑到山外,又将现实扛回山村,筚路蓝缕间薪火相传。

当年的烽火岁月,峭险偏僻的山村,成了那支威名远扬的东江纵队红色根据地。那年初夏一个月黑风高的星夜,村里三位热血青年,踏上那条陡狭的山路,毅然参军走上战场。山路上的呼啸山风,应该是三位英雄故事的开场白。其中二位,我的观妹叔公和锦钟大哥,没再回头,英名镌刻在共和国的纪念碑上,鲜血染红了家乡山路旁迎春绽放的石榴花。

仅存的那位,是我球章大伯,从军三十一年,历经六十多场战斗,戎马一生折叠着太多的传奇。子弹在他身边穿越千回百转,死神离他很近却又很远。去年国庆前夕正是秋风乍起时节,他来到罗浮山下的东江纵队纪念馆,手捧一束菊花走到烈士英名录前,九十六岁高龄的他忽然双腿跪下,呼唤着一个个远去的战友名字。那一声声长喊,回响在家乡山路两侧的千山万壑。

在新中国的灿烂阳光下,全村已有二十多位热血青年,踏着革命先辈的足迹,沿着这条山路走出山村从军报国,抗美援朝、援越抗美、西南边陲保卫战、戍守西藏边陲,一张张立功喜报,又从山路传回村里。村路台阶上每一块坚硬的石头,锃亮在古铜色和瓦蓝色之间,始终不渝地充满阳刚之气。

村居:每扇门扉书香飘逸

山居,藏匿于一幅古画的壑谷深处,活色生香。

不用问,沿着溪声寻觅,狗吠就是路标,鸟语就在屋后。微风吹,云岚隐,板桥显。山风吹瘦了日子,门前那泓山溪始终清澈如初,委婉动听的潺潺之音,仍然是我熟悉的童年歌谣。东山上那轮玉盆,总在树影间月圆月缺,不分四季地重复上演。

曾祖父当年兴建的祖屋,耸立在青山脚下的一口水井旁。炊烟千缕,晚霞如画。曾祖父端坐在星月之下临窗书房,读响“之乎者也”,写就锦绣文章;书声琅琅,鸡鸣狗吠,随风絮语。那一年,曾祖父驮着满袋的线装书,坐船下老隆、过河源、赴惠州,考取秀才,为村人带回一缕书香。之后他创办三省小学,将那零星的文化种子撒播在荒芜的山乡,确立了村人的耕读主题。一时间,“文林第”牌匾文光射斗,人文蔚起,云蒸霞蔚。

书香星火,从此点燃,燎原山村。村人的读书梦里,有了无数的续篇。20世纪60年代初期,柴门瓦房里,走出了第一名大学生,他一路向北,直往长江边的武汉水利电力学院。随后,山村陆续走出六十多位大学生。连当年那个躲避战争来到山村的孤儿,其孙女儿也已经考上了四川大学的研究生。

如今随意推开一家门扉,都会飘逸出浓郁的书香。

村口:每个梦想都会开花

村口,在薄薄的夕阳下,那丛喜欢哼唱的大竹林,那棵枝叶婆娑的大榕树,小溪旁田塍上盛开的小野花,在冬日田野里悠闲踱步的小黄牛,异彩纷呈的梦幻风景,就是我们山村的精致封面。

村人常在村口聊天,从村口悠然望远,仙女嶂上的天空尽头,缀满过眼烟云。偶有一壶浊酒,常有一支草烟。老人在缭绕的氤氲间吞吐着他们的如烟往事。他们的发言从不用打稿,有时是散文,有时是诗歌,更多的是杂文。

走出村口往前,才是年轻人的“诗和远方”。元宵节后,他们身背青春行囊步出家门,沿着这条希望大道,直往街镇、县城,然后无可商量,一路向南,河源,惠州,深圳,广州,也有的临时改道,奔向更远的外省,如飘向天空的风筝。

如今,南雁北归,那个怀揣着小学毕业证书的黑小伙子,在外闯荡二十年,以诚信赢天下,从一个小小的流水线工,变成一家大企业的董事长。他伫立家乡村口,手握万片云霞,立志重新打扮家乡山河。振兴乡村,是他为自己设立的全新课题。他带领村里一帮年轻人,从村口破题,成竹在胸,凭风直上青云边,让梦想在每一块田野和每一座山岭次第开花。

村中,新房层出不穷,节节攀上小康的日子。归巢是一种季节指向,腊月北风渐冷,村口在逐日热闹。外出的游子,沿着“乡”字曲折的飘带,越过那一道道篱笆墙,踏入每一个熟悉的家门。即使风筝飘在天南地北,那根线始终紧系在山村的屋顶上。家乡也会车水马龙,也会堵车,崭新的小汽车,带回五颜六色的年货,还有操着南腔北调的新媳妇。

除夕夜,村人燃放起满天的烟花,欲与满天星斗相媲美。

繁花似锦的兔年,正越过村口,沿着春风的方向,喜笑颜开往山村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