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今年春天很快就要过去，夏天很快来临。从小到大，记忆里的夏天都意味着无穷无尽的冰镇西瓜。没有了西瓜，夏天才算真正过完。

在我的童年，夏天吃西瓜跟过年要买年货一样盛大隆重。西瓜成熟的时节到了，西瓜又甜又大又廉价，瓜农开着拖拉机四处叫卖。有经验的大人会一手托着西瓜另一只手敲打着瓜皮，贴着耳朵去听瓜皮的脆响。瓜农一边挑了一些西瓜切开免费分给大家尝鲜，一边唠叨我这西瓜肯定是最好了，不用挑，不好包换。

小孩子早已欢呼雀跃而来，在大车斗附近早已将免费西瓜吃了个饱，又争先恐后地把选好的绿皮大西瓜滚进家里，做好一夏天的储备。很少有人家一次买一个西瓜吃，都是一麻袋一麻袋地买，拿回家放在家里排成队。这个夏天，家里因为囤了半屋子的西瓜，一下子变得殷实了起来。

夏天的中午一定会在大人的督促下睡一场午觉。奶奶会从院子里的井里压出一大木桶沁凉的井水，清澈甘洌的井水冰上西瓜，泡上一两个小时，再换一次井水，才能把西瓜泡透。等到午睡醒来，家家户户例行的活动就是围坐在一起吃西瓜。西瓜泡在井水里几个小时，拿出来的时候凉爽无比。我和妹妹互相嬉闹，将井水泼到对方身上，很凉爽。我们一边打闹，一边兴奋地等待可以开吃的一刻。一个大西瓜通常一分为二。一半西瓜抱在怀里，用勺子舀着吃，院子里有阵阵凉风，奶奶用旧蒲扇帮我们打蚊子，爷爷在旁边搓麻绳，甜甜的瓜汁直接凉到了心底。

这是暑热天里的最高享受，这是我儿时的夏天。

（二）

因为啃西瓜时狼吞虎咽，我不止一次被奶奶责备，她说我不文气，吃西瓜应该端坐，拿一块瓜片细嚼慢咽，不要浪费。吃完后，还要擦干净嘴角和手指，这样方才像一个学生样子。

后来，我到别人家做客，西瓜总是慢慢吃，一边吃一边留意别人吃剩的瓜皮是什么样子、瓜皮应该被啃到什么程度才最合适。每个人吃西瓜都不同。孩童吃的瓜皮留红很多，因为他们喜欢甜甜的滋味，靠近瓜皮的地方甜度不够就不吃。家庭主妇和老人吃剩的瓜皮常常留白，一块瓜皮折射出主妇勤俭持家的态度。后来我谈了恋爱。夏日的时候，我们一起吃西瓜，作为一个观察入微的吃瓜群众，我发现，女朋友在我面前吃完一块西瓜，手上也是没有汁水，脸上更是没有，瓜瓤被咬得整整齐齐。我会想：是不是她家也有个像我奶奶一样的人从小在她耳边唠叨呢？她吃完了瓜，我会看着她哈哈大笑，还说你小口小口地吃，怎么会过瘾呢？

那时候，我发现，爱一个人其实是可以在她面前像孩子一样无所顾忌的，比如吃西瓜。而一个人能在另外一个人面前把西瓜都啃得如此谨慎，这一定是深厚真切地托付过爱了吧。

这是我的少年时代。

（三）

如今，我的女儿也喜欢吃西瓜，她喜欢这种甜的单纯的感觉。但是我已经没有井水去给她冰镇西瓜。每每都是把西瓜放在冰箱里冰镇。西瓜也不像从前那样只有夏季才有，而是一年四季都能吃到，所以她不能理解从前爸爸那种急切等待夏天和西瓜的心情。

西瓜吃完后，我还会把瓜皮留下来切成块，做成一道清新开胃的凉拌小菜。这道凉拌瓜皮是我夏日里的保留菜，女儿和老婆都喜欢吃。这是我的“厨娘”生涯。

我惊奇地发现，一个西瓜竟也能串起一段岁月。西瓜陪伴我们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夏天，凉爽了一个又一个夏天。

今年的夏天又到了，照例会常常去楼下小超市买回西瓜。一年的夏日时光又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