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于20世纪70年代初广东客家山区农村。改革开放前,农村没有多少娱乐活动,乡亲们都把赶集(我们客家方言叫“赴街”)当作最好的娱乐活动,因为在摩肩接踵的集市中挤来挤去,可以感受那份热闹的气氛,有时看一场外地人耍的杂技,哄堂大笑一会儿,借此可以暂时忘记生活的忧愁。因此,每逢“街日”(圩日),平时热闹非凡的村子就会变得非常安静,因为大人都去“赴街”了,村里除了小孩子,就剩下看家的狗了。如果偶尔看到有大人在家,别人就会觉得很奇怪,忍不住会问他怎么没去“赴街”?有的光棍汉不仅逢“街日”必“赴”,不是“街日”(我们客家方言叫“闲日头”)也“赴”,不为别的,只为了打发空虚无聊的时间,大家把这种行为戏称为“街品”(“街癖”的谐音),或者“街遛”。
记得小时候我们镇是逢5和10为“街日”,改革开放以后,十天只有两次“街日”逐渐不适应时代的发展需要了,所以,20世纪80年代中期,就改为逢1、4、7为“街日”,直到现在。我懂事的时候应该是20世纪80年代初,农民的生活也慢慢好起来了,乡亲们“赴街”的兴趣更浓了,每次“赴街”,大人们都会把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把“赴街”当成赴宴。小伙子和大姑娘甚至把“赴街”当作是去相亲,每次“赴街”都把自己精心打扮一番,有的大姑娘还把平时舍不得穿的、压箱底的新衣服翻出来穿。
我们那个大队(现称“行政村”)有十多个生产队(现称“自然村”),在全镇是人口最多的,鼎盛时期有三四千人,而我们那个生产队就在村头,后面十多个生产队的乡亲们“赴街”都要经过我们村子。我们村子距离镇上有五六公里山路,路面以黄泥为主,可以说晴天是“扬(洋)灰”路,雨天是“水泥”路,尽管山路崎岖,也挡不住乡亲们“赴街”的热情。每逢“街日”,从早上开始到中午,“赴街”的乡亲们就挑着青菜、萝卜或红薯、芋头之类的农副产品三三两两行走在弯弯曲曲的山路上,绵延不绝,见首不见尾,蔚为壮观。如果是雨雾天气,站在村头,看着乡亲们渐渐隐没在云雾缭绕的山路尽头,仿佛遁入仙境一般。
记得那时候通常是我父亲挑着农副产品去街上卖,因为我母亲长得比较矮小,挑着重担,还要走上40多分钟的山路是很艰难的。下午三点钟过后,“赴街”的大人就陆陆续续开始回家了,我们一帮六七岁的小孩子就会不约而同地来到村头的马路上,一边打打闹闹,一边不时眺望着山路那头,期望早点看到自己的父母,因为大人“赴街”回来,通常都会买一些糖果饼干慰劳一下自己的孩子。如果某个小伙伴眼尖看到了自己父母,即使还有一大段距离,也会飞也似的跑过去,性急的小伙伴还会把手伸进父母的口袋里掏糖果饼干,拿到后就会高高地举起手来,经过我们面前时还会耀武扬威地扬一扬,好像获得了战利品一样,然后亲热地挽着父母的手臂,一脸幸福地连蹦带跳回家了。而其余的小伙伴通常会以非常羡慕的眼光目送着他们回家,直到消失在视野里。
我们一帮小伙伴守候在村头的马路上,就好像一帮等待被认领的孩子。不知何故?我发现几乎每次都是所有小伙伴都被认领走了,只剩下我一个人还在孤零零望眼欲穿地等着父亲回来,当真是“望断天涯路”。有时远处走来一个人,看上去像自己的父亲,兴冲冲地跑前去一看,原来是别人的父亲,或者是其他生产队的,不认识的,当时那种“过尽千帆皆不是”的感觉,现在想起来还很酸楚。常常是眼看夕阳西下了,也没见到父亲的影子,甚至暮色四合了,父亲还是没回来,直到夜幕降临,才看到父亲披着一身夜色出现在我的眼前。看到我后,父亲通常会一边非常慈爱地抚摸我的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糖果或饼干塞到我手里,然后又变戏法似的从肩上挑着的畚箕里拿出一吊猪肉让我提着。我立即高兴得手舞足蹈,一张小脸笑成了一朵花,因为晚上有肉吃了,只可惜不能在小伙伴们面前炫耀了,因为他们都回家了。后来我才知道,卖猪肉的通常会在傍晚收市前降价,为了买到便宜的猪肉,父亲只好在街上闲逛,直到猪肉降价。那时候挣钱太难了,省钱就是挣钱啊!
时光匆匆,一眨眼,四十多年过去了,但童年时代在村头的马路上守候父亲“赴街”回来的那种温暖、温馨、温情得像花儿一样的幸福感依然萦绕在我的心间,芳香馥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