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记忆

□刘艳军

2024年12月15日惠州日报西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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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线

每次我把天线架上屋顶的时候,外祖母就说,燕儿,你又在搭楼梯了。

我说,我是在架天线呢。外祖母说,你把楼梯一架好,那些人就顺着楼梯下来了。他们吊在天上,没有楼梯下不来。

外祖母把电视打开,一脚站在门槛里,一脚站在门槛外,侧身望着屋顶上说,好了,他们爬下来了。

好多东西都顺着这架楼梯爬下来了,爬到寂静的山村里来了。热闹的超市,洁净的马桶,长发的男人,嫣红的葡萄酒,乳白的沐浴露……

晚上看电视的时候,母亲常常对我说,你无论如何都要走出我们干拱桥,看看城里,跟乡下不一样啊。

后来,我在城里读书和工作。城里的东西顺着天线爬到我家里来;而我,也是顺着那根天线,从乡下爬到了城市的高楼里。

草屋

爷爷在厢房旁盖了一间草屋,用来堆放柴火;有时也存放一些农具,诸如犁铧、镰刀、斗笠、晒席、箩筐、扁担之类。每当下雨的时候,我总听见它们聚在草屋底下谈论着一些事情,关于节气、耕耘以及收获。

稻草在田野里站立了很长时间,从春天站到了秋天,从青绿站成了金黄。而今,它们将沉甸甸的果实献出之后,悠闲地躺在屋顶上“安度晚年”。可是,谁说它们是在“安度晚年”呢?泥土变成了砖瓦,并不是泥土的衰老,它只是变换了舞台或者角色。

在祖父、父亲以及我的床板上,都铺着厚厚的稻草。爷爷说,他的爷爷也是铺的稻草,没铺过别的。每当寒冬来临的时候,母亲也常常嘱咐我在筒靴里垫上些稻草。晚上,跑了七八里山路去看电影,回来的时候,漫山遍野都是用稻草做的火把。霜冻太久了,耕牛没青草可吃,稻草也是它们喜爱的食物。成群的麻雀也把它们的家安在草屋里。

无论在哪里,稻草都给人以希望和温暖。在这片土地上,稻草是不可或缺的。

古井

古井在山窝里,静谧清幽。有一次傍晚时分,表哥去挑水,回来时脸青青的。他说,看见小翠坐在井沿上梳头呢。

小翠是村里的一个姑娘,温柔美丽,眼睛像村里的井水一样平静而清澈。尤其是一头长发,或如瀑布,或如狗尾,或如波浪。出嫁的那天,过桥时,小翠掉下花轿随水漂去了。

表哥走了之后,没人愿意在傍晚时去古井挑水了。在我们家,这个任务落在了爷爷身上。

爷爷很少说话。我感觉爷爷的喉咙就跟古井一样,深不可测。爷爷说话的时候,你似乎感觉不到他在说话,就如古井里的水,你取过了,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溢出来了。爷爷说,每个人熟透之后不都是一粒种子吗?只有埋到水源丰沛的泥土里,种子才能生根、发芽,生生不息。

远离故土若干年了,我还时常梦见古井和小翠。爷爷说,任何东西,只要在你的记忆里活过,它就永远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