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醒半醉间

□袁俊

2025年05月11日惠州日报西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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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漫过窗棂时,总爱泡一盏陈年老茶。看碧绿的明前茶叶在沸水中浮沉舒展,忽觉人生况味尽在这半浮半沉间——清醒是底色,糊涂是留白,恰如茶需沸水淬炼方显回甘,人心亦需在清醒与糊涂的褶皱里,藏住岁月的温柔。

巷口修鞋匠老陈的摊位总飘着胶香。有人嫌补鞋费贵,他便眯起眼笑:“您说得对,这年头针头线脑都金贵。”有人捏着皮料质疑不够结实,他也不辩解,只往鞋底多打几枚铜钉:“下次保准耐穿。”旁人笑他活得“窝囊”,却见他收摊后坐在藤椅上,用粗糙的手掌逗弄孙儿,皱纹里盛着夕阳的暖。他不是真糊涂,只是懂得用三分“装傻”护全十分烟火——就像初春的柳枝,看似柔枝摇曳任风摆弄,实则在泥土里深埋着破土的坚韧。

有些事如镜中月,看得太分明反生裂痕,不如揣着半分朦胧,让人际的摩擦在“难得糊涂”里化作春泥,滋养出温和的善意。

记得山寺里的老故事:小沙弥翻墙偷下山,老和尚却在墙根放了一双布鞋。月夜里,小沙弥踩着鞋子轻轻落地,触到鞋面时耳根发烫。真正的慈悲从来不是苛责,而是不动声色的周全。就像苏轼笔下的清风明月,不必拆解成因,只管自在流转天地间。生活里的智慧亦藏在“看破不说破”的留白中:朋友的谎言里藏着关怀,我们报以微笑;路人的莽撞里透着无心,我们付之清风。深秋的银杏明知落叶终要归根,却仍在枝头舞出金箔似的绚烂——有些事不必拆穿,就让它在时光里酿成宽容的酒,待后来者慢品回甘。

楼下的李阿姨总被议论“不合群”。她不跳广场舞,不凑邻里的家长里短,却爱在阳台摆一张竹椅,捧着泛黄的《红楼梦》晒日光。有人说她“怪”,她指着窗台上的绿萝笑:“这草被虫咬过叶,被我浇涝过根,如今却长得最精神——人活一世,总得有点不管他人言语的钝感力。”忽然懂了杨绛先生所说的“世界是自己的,与他人无关”。真正的清醒不是与世界针锋相对,而是在人言可畏中守住自己的节奏。就像隆冬的梅花,任冰雪压枝,依然在属于自己的时辰里绽开冷香——他人的目光不过是过眼烟尘,我们只需在自己的时区里,慢慢长成心中的模样。

站在岁月的河岸边回望,曾以为天大的争执,如今都成了河底的鹅卵石,被流水磨去了棱角;曾觉得刺眼的虚伪,也化作天边的云絮,风一吹便散了形状。原来最高明的活法,是在清醒中留一份“糊涂”的智慧:对家人,装几分“耳背”,听不见鸡毛蒜皮的计较;对朋友,存几分“眼拙”,看不见无伤大雅的敷衍;对自己,留几分“心钝”,容得下理想与现实的落差。就像春日的细雨,看似迷迷蒙蒙,却在润物无声中,让生命的种子破土而出。

茶盏空时,暮色已深。窗外的灯火星星点点,如散落人间的碎星。忽然明白,人生不必活得太“清醒”:如月有盈亏,水遇方则方,遇圆则圆。半是清醒半是醉,一半在尘埃里种烟火,一半在云端守初心——这或许就是岁月最妙的馈赠,让我们在半醒半醉间,既看得见人间疾苦,也望得见星河璀璨,于烟火处寻得清欢,于混沌中守住本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