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过水东街

□吕恩宏

2025年05月25日惠州日报西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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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东街夜景。                                                     惠州日报记者钟畅新 摄

水东街夜景。 惠州日报记者钟畅新 摄

暮色漫过东江大桥时,江风忽然就稠了。

这风从两江交汇处涌来,带着咸涩的水汽,掠过水东街骑楼廊柱间悬着的铜铃。我站在东江南岸仰头望去,合江楼的飞檐正挑着半轮夕阳,檐角铁马轻吟,恍惚间似听见东坡先生“日啖荔枝三百颗”的平仄余韵溅在灰瓦白墙上,漾出千年涟漪。

青石板路被夕照镀成琥珀色,风从骑楼拱廊穿堂而过,卷起茶楼飘出的浓厚香味,又掠过东江边晾晒的小鱼仔。新开业的牛肉大排档食客爆满,混着隔壁0752奶茶店飘出的一股柚香气息,在晚风里织成无形的网。转角处的银匠铺錾刀声清脆,一名老师傅正给游客打磨爱心吊坠,惊醒了檐下打盹的麻雀,振翅时抖落的绒毛沾着晚霞,轻轻落在我肩上。

沿着骑楼往江边走,风忽然变得湿润。岸边的凤凰木抽出嫩红花苞,在暮色里展现一抹胭脂色。合江楼灯光亮起,倒影在粼粼波光中翩跹。这栋始建于宋代的“广东六大名楼”之一,曾是苏东坡在惠州的居住地。

华灯初上,水东街热闹了起来。大排档的炭火明灭,客家酿豆腐的香气混着炒田螺的香味,在晚风里飘荡。穿着云纱的姑娘握着紫砂壶正在给客人斟茶,茶汤里浮沉着骑楼的倒影;卖竹艺的老伯手腕轻抖,竹编的蝴蝶便停驻在游客的相机镜头前。最热闹处当属“创意集市”,非遗传承人展示着东平窑瓷器,年轻人举着会发光的鱼灯穿梭,汉服与旗袍在霓虹里交错,恍若时空折叠。

我倚着骑楼廊柱细数江面光点,忽见惠州大桥的轮廓镀上金边。一艘货轮鸣笛驶过时,江风送来咸鲜与柴油混杂的气息。对岸的荣灿中心灯光秀正激情上演,街边酒楼人流密集。卖“阿嫲叫”的食店前排起长队,金黄酥脆的炸物在铁板上嗞嗞作响,与骑楼下酒吧街的电子乐共振。

子夜风起,合江楼展柜里的宋瓷微微震颤。文笔塔拐角,非遗集市正热闹。蜈蚣风筝的彩绸在风中舒展,恰似江心游弋的龙舟——如今被年轻人装上LED灯带,在夜空画出流光。卖广彩瓷器的摊主,正用AR技术让青花瓷瓶在手机屏上旋转,与百米外“东坡书院”的夜读声共振。

离东江不远的中山纪念堂,飞檐下的铜铃仍在絮语。这些建筑群,此刻正将骑楼柱础的斑驳、拱券窗棂的沧桑,连同木棉树影,都托付给江风。当货轮再次拉响汽笛,风忽然变得温柔,轻轻拭去骑楼砖缝里的岁月积尘。

此刻站在水东街东端回望,整条街巷宛如浮在水面的沉香木。合江楼的灯火在水面碎成星子,骑楼的灯笼次第亮起,将青石板路浸染成流动的琥珀。江风裹挟着咸鲜、茶香、墨韵与市声,在骑楼拱廊间循环往复,将宋代的历史与现代的文明编织进同一匹叫做“时光”的绸缎。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江雾时,风忽然停了。东江大桥的钢索凝着露水,惠州大桥的轮廓在朝霞中苏醒。唯有江心飘浮的木棉花瓣,还沾着昨夜未干的酒渍——那是江风走街串巷时,偷喝了千年陈曲的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