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童子军在东门南街贴完抗日标语，张欣燕匆匆赶往学校，今天上午她还有一堂语文课。

深秋的天空像被硝烟滤过似的，灰蒙蒙的，大雨打落的树叶被秋风刮起，在地上打着旋，就像张欣燕此刻的心情。因日军已逼进惠州，学校决定下午休学。可张欣燕想到手下还有十几个无家可归的孩子，他们的父母已惨遭日军杀害！还有这些中学的童子军，他们坚决要留下，报仇雪恨……

张欣燕一边想着，一边小心越过操场来不及填平的弹坑和震落的破砖碎瓦，向教室走去。这堂语文课原准备取消，是她决意要上的。她对校长说，不希望是最后一课，但她要上好这一课。

同事们要她讲讲法国小说家都德的《最后一课》，她想了想，觉得讲文天祥的《过零丁洋》更有意义。她跟同事们说，孩子们需要的是像文天祥那样不屈与忠诚的英雄。她还调侃说，我可没有韩麦尔先生那么老，孩子们更喜欢文天祥这种有浩然正气的中国人。

张欣燕走进教室，发现座无虚席，连走道上也站满了人。这么多人听课，是她始料未及的。她稳住情绪，下意识地扯了扯旗袍上的褶皱——这件孔雀蓝旗袍，是三年前在中大毕业典礼上穿过的，今天她特意穿上了它。

张欣燕向学生们点了点头，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了“文天祥·过零丁洋赏析”几个大字，粉笔灰飘落在张欣燕的睫毛上，像结了一层霜。

“同学们”，张欣燕清了清嗓子，声音有些沙哑，“今天我们学习文天祥的诗‘过零丁洋’，这是作者在面对国破家亡、身陷囹圄时写的诗歌，他以慷慨激昂之辞，精忠报国之心，表达自己对国家的忠诚。”

张欣燕停顿了一下，望向同学们，手臂在空中挥动了一下，语气坚定地说:“今天，在日本侵略者的铁蹄即将践踏我们家乡之时，学习这篇课文有特别的意义！”说着，她用手向窗外拂动了一下，像给学生们打开了一幅满目疮痍的画面。

她摊开课本，满怀深情地吟诵起来：

过零丁洋

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寥落四周星。

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声音深沉，直击人心，在教室里回荡，又穿透教室，在兵临城下的惠州城上空回响。

“同学们，‘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寥落四周星’是讲作者以科举入仕，读书做官，但并非为个人荣辱，而是为国尽忠之志向。在国家战火连天、局势危急之际，文天祥为国家安危忧心如焚。”张欣燕开始逐句讲解。

当她讲到“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时，窗外恰好飘起小雨，打在玻璃上，如同无数细小的泪滴，她的声音也在说到“山河破碎”时有点哽咽，眼里有些湿润。张欣燕忙转过身在黑板上书写，她不想把悲戚传给学生。然后，她转身提高声音继续讲:“作者以生动的比喻，将国家危在旦夕比作风中飘絮，个人命运坎坷喻为雨中浮萍，这既是对江山社稷安危的感叹，又是对个人身世处境的愤慨。同学们，面对这样的处境你会怎么样？”

她把目光投向后排一位男同学:“吴有桂，请说说你的想法。”

叫吴有桂的同学站了起来，咬牙切齿地说:“家仇国恨一起报，发誓把日本鬼子都干掉！”说着，两个眼圈就红了，眼泪“叭叭”地掉了下来。

张欣燕走下讲台，示意他坐下。然后又叫了陈小花同学。

陈小花同学声音小小的，还伴着轻轻的抽泣声，发现大家没听清，她便大声地喊道:“我一定要参加童子军，报仇雪恨！”说完，她的脸上便泪水纵横。

张欣燕安抚她坐下，对同学们说:“这两位同学来自大亚湾，前天他们的亲人全部被鬼子杀害，但他们没有因此而消沉，而是把家仇融入国恨，随时准备报仇雪恨，这就是一种爱国精神！”

“嘭！”一颗炸弹在学校不远处炸响，震得教室后墙钉着中国地图的图钉掉落，地图斜向了一边。两个学生见状，马上在地上找到图钉重新将地图挂好。

张欣燕看到了，对同学们说:“对！叶志远和黄明初同学的行为非常好！地图是国家版图的象征，要时刻守护它，保护地图就是保卫祖国！”张欣燕见微知著，因势利导，同学们频频点头。

张欣燕继续讲解，“同学们，你们知道吗？零丁洋就在我们广东，离惠州不远。作为这首著名爱国诗的现场，我们既亲切，又励志！怎样以实际行动表达对祖国的忠诚？那就是——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讲解到这一句时，张欣燕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脊背说：“这是文天祥以坚定不移的民族气节写下的千古名句，这是多么伟大的爱国主义精神，我们就是要传承这种精神！”

太阳从云层透出，阳光突然强烈起来。一阵急促的哨声划破天空，这是敌机轰炸的警报。没等张欣燕示意，学生们纷纷站起来，他们高声诵读着，课本在手中颤抖，但声音却越来越响亮。“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几十个声音同时响起，盖住了敌机轰炸的声音。

张欣燕挥手示意大家疏散。看着这群孩子，像一只只雄鹰坚定地飞出教室，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知道，这堂课教给他们的不仅是文天祥的一首诗，更是一颗在国破家亡的苦难中仍能坚毅勇敢、不屈不挠的心。

一天后，张欣燕和她的一百多名童子军，为掩护群众撤退，与日寇在惠州飞鹅岭激战了整整六个小时，最后弹尽援绝全部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