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祝屋巷

□吕恩宏

2025年07月27日惠州日报西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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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雨如丝时,我总爱撑一把竹骨伞,踩着祝屋巷的青石板漫步。

伞沿垂落的雨帘里,那些被岁月洇湿的记忆便悄然浮起。伞骨轻颤,水珠滚落,敲醒了沉睡的砖石。巷弄曲折处,元妙古观的飞檐在雨雾中若隐若现,宛若一只敛翅的鹤,静观五百年的沧桑流转——自明代才子祝枝山在此筑屋而居,祝屋巷便成了惠州文脉里一道深邃的褶皱。

岁月变迁,祝屋巷整体也在时光的冲刷下逐渐变得斑驳破旧。二十多年前初遇祝屋巷,鱼腥气与霉斑在低矮的老屋间游荡,柏油路裂缝里滋生的野桃枝总在暮春时节落红如雨,将斑驳墙垣染成褪色的水墨画。

2016年,惠城区以“微改造”为针线,穿引历史与现代的经纬,活化利用改造70余栋旧屋,形成“一街十巷”格局,老宅的梁木被雕琢成民宿的装饰,承重墙嵌入书院的落地窗,让西湖烟波成为天然画卷。

破败的“城中村”蜕变为满庭芬芳的民宿院落、韵味十足的文创工坊与潮流时尚的餐厅酒馆共生的街区。巷子里“幻光水舞台”的流光与墙绘上江南才子的衣袂交相辉映,吉他声与古琴韵在雨帘中缠绕。

傍晚,细雨初歇,我坐在林伯的茶馆。七旬老人仍目光如炬,正为游客介绍砖墙:“瞧这鱼鳞纹——岭南老手艺,每块砖要阴干百日才能上墙!”他身后,云南姑娘阿姝端来陈皮桂花糕,茉香绿茶氤氲的香气里,她鬓边银饰轻响如雨滴。这场景让我想起我的老师冯基——这位痴迷朝京门古城墙的老先生,眼镜滑到鼻尖仍执着考辨砖石年号的模样,正与此刻林伯的身影重叠。

夜色浸透巷弄,丰渚园飞檐勾出一弯新月,九曲桥的灯影顺流而下,恍若银河碎落人间。湖心亭的粤剧唱腔与酒吧吉他声交织成时空的复调。游船剪开墨色水面,将祝屋巷倒映的灯火揉碎成万千游动的金鲤,衔着市井烟火游向泗洲塔淡影深处。雨滴从瓦当坠落,在青苔石阶上敲出清响,竟与五百年前祝枝山笔下的雨声遥遥相和:“西寺东城两幅图,长虹脊畔小浮屠……”

林伯一声“收档啰!”撞碎夜色,灯笼渐次熄灭。巷子渐入寂静,却未沉睡,时光饼家的灯还亮着,凤梨酥的甜香漫过青石板。店主小丽正封装糕点,微信提示音叮咚不绝,小丽说:“都是回头客,从改造前门可罗雀,到如今一天卖空五六十份……”巷子另一头,“爱树·观湖书院”的书页仍被夜游者翻动,咖啡机蒸腾的暖雾濡湿了窗上的诗帖。

细雨将祝屋巷的石板路洗得发亮,当晨雾漫过观湖书院,新一批游客的足音已在巷口响起。那些被阳光照亮的青石板深处,永远藏着野桃倔强的年轮,它们曾绚烂成“桃园日暖”的西湖盛景,如今又在改造后的街角悄然绽放。

祝屋巷的褶皱里,冯基的考据笔记、林伯的鱼鳞纹、阿姝的银饰与小丽的凤梨酥,正和着檐角的新雨,酿成一坛岁月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