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逢离乱,叔叔与父亲尚在襁褓,便被命运之手各自推向人海两处。少年时,父亲在市里的高中读书,竟寻到了叔叔的踪迹。彼时少年相认,血热如沸,几番相见,终是短暂春阳照于深冬寒潭。然而未几,叔叔的养父母硬生生将这牵连截断。从此,人海茫茫,再无音信,只余那点微温深埋心底——此一别,便是半世风尘,五十个寒暑轮回。
岁月堆叠成山,叔叔的思念却如暗河在地下奔涌不息。多少个中秋月明之夜,叔叔独自凭栏,想念骨肉兄弟。叔叔结婚后有了女儿。每次团圆宴上,他人举杯欢庆,叔叔则默默哽咽,分明有泪光在杯盏边缘一闪,竟无人察觉。
待叔叔踏破铁鞋,耗尽半生气力,却只寻到一方冰凉墓碑。父亲早已长眠于地下。清明冷雨霏霏,叔叔踉跄倒于父亲墓前,额头抵住冰凉的石碑。半生寻觅、半生孤寂、半生错失,尽数化作泪水。多少回魂牵梦绕的执手,此刻竟成绝响;半世纪骨肉分离的苦楚,只换来这一方沉默的墓碑作结。
叔叔哀恸至极,闷吼一声竟晕倒于坟茔之侧,真是“死别已吞声,生别常恻恻”,阴阳两隔之痛,痛彻骨髓。
半世寻觅,半世牵挂,却是此景相见,岂是言语能尽?
幸有我们姐妹重续前缘。母亲年迈,亦时时将叔叔婶婶挂念心头,口中絮叨的,无不是叔婶的冷暖安康。只叹山长水阔,路途迢迢,兼之年岁不饶人,老人身上渐添微恙,一次相聚竟也成了难以企及的奢望。每每短暂欢聚后,总免不了别离。执手相看,眼中是挥之不去的眷恋与不舍。
所幸我们姐妹情深,彼此扶持,各在人生之途努力绽放,不曾辜负这血肉亲情。如园中玫瑰,纵然生于不同角落,却各自奋力向上,迎风而开,散发清芳。
这血脉亲缘的温热,虽经半世飘零,终究在泥土下萌动,在春风里复苏。纵使各自天涯,亦要在各自枝头绽放——以此芬芳,并开枝散叶,才俊辈出,告慰那黄土下含憾长眠的亲人,亦温暖着这历经沧桑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