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州湘桥好风流,十八梭船廿四洲。廿四楼台廿四样,二只鉎牛一只溜。”这首流传于潮汕地区的民谣,吟唱的正是广济桥的风貌,而这座桥,也恰是潮汕文化和精神传承的生动缩影。
清道光二十四年(1844年),少年陈旭年手握母亲熬夜织就的浴布,提着一摞甜粿,踏过广济桥,登上南下的红头船。泪水被他用浴布悄然拭去,留下的是一份坚韧与不舍。60年后,功成名就的他自南洋归来,广济桥再次见证了他的身影。陈旭年在马来西亚留下“陈旭年街”,在新加坡建成“资政第”,其故事成为潮人奋斗史的经典注脚。
广济桥见证了一代代潮籍企业家,如蚁光炎、潘伯勋、谢国民等外出拼搏、回馈乡梓的身影,也传颂着文化名家赖少其、陈复礼、饶宗颐等眷恋故土的情怀。这座桥所凝结的坚韧、精致、崇文、重商与开拓的精神,在潮商身上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
韩江水流湍急,暴涨暴落,在此建桥,难度极大。据史载,韩江屡屡决堤,宋元明三代受灾频繁。自南宋乾道七年(1171年)始建浮桥,至明正德八年(1513年)形成“十八梭船廿四洲”的格局,广济桥的修建历时三百余年,屡毁屡建,终成世界上最早建成的启闭式桥梁之一。这般韧劲,在世界建桥史与族群奋斗史上均属罕见。
广济桥不仅是一座交通枢纽,更是一个融入日常生活的场所。清晨,菜农推车过桥叫卖青橄榄;午后,导游向游人讲述“仙佛造桥”的传说;深夜,有人倚栏听潮,私语绵绵。此桥将千年历史折叠于同一平面,实现功能与情感的多元交织。
与此同时,广济桥也体现出实用与艺术的双重特性。自宋代建亭定名“冰壶”“玉鉴”起,至明代修建十二座楼台、一百余间亭屋,其雕梁画栋、飞檐灰瓦,极尽华丽。虽原貌不存,但2007年修复后的桥墩、匾联、题刻,仍传递出潮汕文化中深厚的“崇文”特质。
于潮人而言,广济桥不仅是行走之桥,更是谋生之桥、致富之桥。作为古代盐商辐辏之地,桥上鱼肆、果行、茶铺林立,甚至可用吊篮与江船交易,形成“一里长桥一里市”的罕见景象。潮商从此出发,北上津日,南下暹罗、爪哇,以红头船运载糖、布、烟,输入米、椒、木,推动贸易网络不断扩展。侨批银信在此集散,桥上潮语夹杂马来话,侨商啜饮工夫茶洽谈生意,商业活力盎然。
广济桥的启闭,犹如一场力学的舞蹈,也是潮人群体命运的绝佳隐喻:“开”是向外开拓、开枝散叶,遂致“有潮水处有潮人”;“合”是向内凝聚、团结互助,故曰“有潮人处有潮团”。这开合之间,吞吐着远行的帆影,也重构着文化的疆域。
广济桥既连接农耕文明与海洋文明,也承载“开”与“合”的生存智慧:开是向死而生、拥抱万象,合是魂兮归来、融汇传承,而开合之间的每一次呼吸,都彰显文明的生命力。
因此,广济桥不仅是一座现实的桥,更是一座文化的桥、精神的桥。它渡人往来,人亦以奋斗、感恩与回归反哺于桥。
当凤凰木在石缝中开花,花瓣如航海图般绽开,便知真正的连接从不惧怕断裂——因断裂之处,正是光明照进的地方。
与其他著名商帮相比,潮商既无徽商之特权,亦无晋商之旧银号体系,却凭米粮、抽纱、杂货等日常经营,立足市场需求,灵活转向,拓展南洋,展现出极强的适应力和拼劲。正是这种务实与韧性,使潮商群体历数百年而不衰。
发迹于柔佛的陈旭年,于清同治九年(1870年)返乡兴建“从熙公祠”,运用潮州木、石、砖雕技艺,以慰乡愁。祠成之日,他以甜粿、侨批与母亲所织浴布叩首长跪,泪湿拜垫。其后他更将潮州工匠与建材带至新加坡,仿建“资政第”,成为海外潮人的精神地标。这座建筑至今仍屹立于此,述说潮人不忘本源的集体情感。
只要广济桥在,潮人的根与魂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