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过街边那排栾树,叶子便簌簌地换了衣裳,从浅绿到鹅黄,再染成透亮的金,像把整个秋天的阳光都拢在了枝头上,沉甸甸的。我每日上下班都要走这条栾树道,看惯了春的抽芽、夏的浓荫,反倒觉得唯有这秋日的栾树,才真正藏着日子的底色。
夜晚散步回家,晚风裹着凉意卷过来,满树金黄的叶子筛着月光,落在地上铺成薄薄一层,踩上去“沙沙”作响,不由想起外婆家老院的那棵栾树。那时外婆总会搬个小板凳,仰着头,眯起被皱纹挤得只剩条缝的眼,摘下栾树的蒴果,说晒干了能当药材用。我就蹲在旁边捡落叶,专挑那些边缘没卷边、攥在手里软乎乎的叶片夹进课本,如今那叶子早成了枯褐色,叶脉却依旧清晰,像刻在纸页上的旧时光,一摸就泛起温软的念想。
这排树里有棵最矮的,枝丫斜斜伸到人行道上方。前天路过,一位年轻的妈妈抱着扎羊角辫的小姑娘,小姑娘攥着妈妈的衣服轻声说:“慢点呀,别碰着。”妈妈踮脚替她摘下一片叶子,小姑娘举起来对着阳光看,叶片的纹路在她掌心投下细碎的影,像撒了把碎星。风刚好吹过,树上的叶子落了几片,有片不偏不倚飘在小姑娘发间,妈妈笑着替她摘下说道:“你看,栾树送你金发卡呢。”我站在原地看了会儿,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是这样缠着外婆摘栾叶。她的手布满皱纹,指关节有些变形,却总能稳稳够到最高处的叶子,递到我手里时,叶片还带着阳光晒透的温度,暖得能焐热指尖。
气温一日凉过一日,栾树的叶子落得更勤了。清晨路过,见环卫工师傅正扫落叶,扫帚划过地面堆起的黄叶像座小小的金山。他停下来歇歇,从布兜里摸出搪瓷缸喝了口热水,指着最粗的那棵栾树说:“这树在这儿长了十几年,每年秋天都这么热闹。”我顺着他指的方向望,晨光里的栾树顶着金黄的树冠,枝丫斜斜伸向天空,像在写一封没封口的长信。师傅又说:“有个老太太,每年这时候都来捡落叶,说要给远在国外的孙子做书签。”我忽然想起自己夹在旧书里的那片栾叶,原来这金黄的叶子里,藏着这么多人的牵挂,轻轻地就把思念托给了秋风。
傍晚下班再走这条路,夕阳正斜斜落在栾树的枝丫间。金黄的叶子被染成橘红,风一吹,叶子悠悠飘落,打着旋儿落在我的肩头。继续往前走,落叶在脚下“沙沙”响,路灯亮了,灯光穿过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秋日原本是安静的,却因这满树金黄的栾叶,多了些温柔的痕迹。它不似春花那样讨人欢喜,也不如冬雪那般凛冽,只是安安静静地在秋天里生长、飘落,把阳光、风声、雨声都藏进叶脉里。就像那些藏在日子里的温暖,从不大张旗鼓,却总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轻轻落在心头,泛起一圈圈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