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和他的榨油坊

□项小明

2022年10月17日惠州日报西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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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走了有两年多了。父亲走后,总想写点什么,以纪念他,留下一些念想。想写,但忙于工作,终究是没有动笔。

前段时间广东遭遇暴雨天气,多地出现被水淹的情况,让我不禁又想起江西老家那个小乡村,每到端午前后,总要发几次大水,而在村口的父亲的榨油坊,一年也是总要被水淹那么两三次的。小乡村依着一座长形的丘陵而生息,村的东边是一片开阔的平坂,泥土肥沃。一条不知名的小溪从村里蜿蜒而过。溪水自武夷山脉深处而出,经关里水库调节后穿镇过村,流经数十里,水质清澈,长年不涸。溪宽5米左右,最宽处应有10多米。溪出村口时,拐了一个弯。正好在拐弯处,溪水有个落差,村民利用这个落差,修筑了一座3米多高的水坝。坝的前方有一座石拱桥,名叫野猪桥。挨着桥头一侧,修建了一间水碓。水碓是个连机碓,一个水轮带着六个碓。引坝上之水,推动水碓的水轮,水轮带动滚轴,滚轴压起碓杆。碓杆翻飞,重重落下的碓头,就可以舂米、舂麦、舂番薯,“水碓无人日夜舂”,为村民加工粮食。

父亲的榨油坊,就是由这个水碓传承而来的。还是在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农村改革的春风很快刮到了小乡村,村里实行了包产到户。作为生产队的集体资产,水碓需要承包出去。谁来承包呢?吃了几十年大锅饭的乡亲们谁也不知道承包以后会怎么样,水碓就像是一个烫手的山芋,没人敢接。搁置了几天之后,经过一番思想斗争的父亲勇敢地站了出来,拉了几个胆子大、有闯劲的乡亲,大伙一合计把水碓承包了下来。承包水碓的共有6个人,都是30岁出头的壮劳力。他们发现周边的村、队都没有榨油厂,于是决定买木质土榨油机,用来榨油。如此经营了有两三年的光景,经营上出现了一些分歧,水碓连同榨油坊由父亲和另一位乡邻买了下来。再过一年,水碓及榨油坊一分为二,父亲与乡邻各自独立经营。

独立经营之后,父亲可以说是把全部身心都扑在榨油坊。他通过争取乡、村两级的政策帮扶和银行、农村信用社的支持,借到了6000元资金投入到榨油坊的升级改造之中。在20世纪80年代,6000元可是一笔巨款。父亲书读得不多,但思维非常敏捷。他深知,榨得出好油才能做得好生意。为掌握榨油的技术,他多次步行60多里地去拜访修油车的老师傅,请教榨油技巧。有一次半夜油车爆箍,油饼多处爆出,他连夜步行到老师傅家里(那时没有电话),把老师傅请来分析原因,研究解决办法。

对茶籽的了解更是父亲的绝活。每年在收茶籽的前后,他都要进两次山。一次是霜降前进山,逐家走访山民,了解茶籽成熟情况。这次进山至少要十天半月,他会住在山民家里,和他们聊茶籽、聊收成、聊家常,久而久之,父亲在大山里只要有茶树的地方,就有他的兄弟朋友。第二次进山,是收运茶籽。父亲在每个交通方便一点的地方,委托一位山民朋友代收茶籽,进行相对集中。父亲去的时候,只要逐家验收、登记、装袋就好了。

经过父亲40年的苦心经营,榨油坊的规模多次进行了扩建,榨油机也已增加到4台,生意也越来越好了,父亲秉承诚信经营、品质至上的理念榨出来的油,在当地已是小有名气。父亲榨的油一直坚持传统的古法压榨工艺,原料要通过烘焙、一次粉碎、翻炒、二次粉碎、蒸料、包饼、装车、压榨等多道工艺,榨出的油清澈、透亮、丝润、甘香,父亲视为珍品。父亲榨油的时候非常注重食品生产卫生,新榨出的油是可以直接从油车底下舀出来浇饭吃的。父亲的油销路非常好,坊里很少有囤油,一到节日假期,榨出的油就供不应求,经常有人拿着器具守在油车边,榨出来就被买走了。外地工作的乡邻在出门时,都是几十斤、上百斤的带,很多远地方的人都会一路打听,野猪桥的榨油坊在哪里。

野猪桥的榨油坊还在老地方,口碑依旧、香飘万家。父亲诚信经营、品质至上、进门是客的经营理念,由弟弟来传承。父亲离开了,他在2020年春节期间新冠肺炎疫情最严重的时候,匆匆地离开了我们。或许,父亲永远都不曾离开我们,每年那十里八乡金灿灿的油菜花,便是他满脸的欢欣。那被用脚步无数次丈量过的大山,掩映着你奋力登攀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