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万会吃,换一个说法,他在饮食上忒讲究。什么时节该吃什么、如何做、怎么吃,他能滔滔不绝、如数家珍。跟在老万身边的人,有口福。
在我心中,他像一位将军,那种推食食人、解衣衣人的将军。他一开始在惠阳工作,每次去到那里,他都带我们喝猪肉汤。我们信任他,他推介给我们的,吃过都说好。后来,他去了龙门。我们去龙门,他亲自下厨。天还没亮,他就在杀猪的地方等着,把他想要的部位拎回来。鲜活的猪肉到了砧板上,温温的,微微跳动。七时后,走进食堂,准能闻到香喷喷的猪肉汤。
老万说,他得亲自去,他才知道要哪个部位、要多少,还有猪杂的分量。然后,刀工,肥瘦搭配,火候把控,佐料调制,一道接着一道,一环扣着一环,比姑娘绣花还费心思,一针一线都不得马虎。饭桌上,他常说一句话,吃好,喝好,工作好。
后来,他到了博罗。夏天,他经常把腌制好的生姜块带进食堂,提醒大家早餐多吃、晚餐少吃、也可以不吃。其实,根本用不着提醒,一盆上好的生姜到不了晚餐,就被大家抢光了。冬天,他把腌制好的萝卜条带进食堂。他说,吃萝卜不设禁忌,个人喜欢,自己动手,能吃多少夹多少。
我从惠城区返回博罗工作那会,老万请我吃饭,东江边的河虾,浪头的扒鹅,山里头的走地鸡,让我挑一家。我挑了象头山下一处幽静的农庄。那顿饭,我吃了三个苹果。我们说的苹果是老万亲手泡的药酒,比红酒还红,色泽透亮,入口甘醇。老万泡酒的理论一套又一套,喝酒的助兴词也是一句接着一句。
很多事情,老万都能在饭桌上举重若轻、迎刃而解。有时,遇上攻坚克难,或是需要多方协助的事情,他会暂且搁置,先吃饭,吃完再议。饭桌上,他如庖丁解牛,抛出工作难点和重点,趁三杯下肚,把工作任务分解得一干二净,而我们也是晕里糊涂地举杯承诺,到第二天清醒时才惊呼上当,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加班加点兑现自己的承诺。
有一年,一个湖北的同事找到他,说要辞工回老家。老万问他,有什么需要尽管提。提完了,我也提一个。走之前,吃一顿,我请客,你叫人,把你想叫的人都叫来。吃完,喝好,再走。我刚好在场,听者有份。那天,在东江边的船上,你一杯,我一杯,都是舍不得和祝福的话语,把那位同事感动得眼红鼻子酸。
老万虽然是单位的副职领导,和他在一起,我们没压力,时时处处都能感到他的热情,还有真诚。他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处理成舌苔上敏感的味蕾,在细微处想着他人、护着他人、成全他人。饭桌上,他会一本正经地提醒大家,敞开心扉,只要喝了酒,说过的话,都可以不算数。到底算不算数,我们心里也没底。不过,他的话很管用,让人轻松、舒适,处于一种不用担心、不用紧张、不会犯错的状态。
遗憾的是,七年前一场大病,让他疲于应付。当躯体无法承载生命品质的负重,反倒成为精神洒脱的桎梏。某个器官不再是生活品质的愉悦,而是努力活下去的负累。他选择保守治疗,最后毫无牵挂、心安理得地走了。有时,不小心点开他的微信,看到熟悉的图像,一株沙发柜上翠绿的兰草,象征他人生的品质追求。如今,我亦年近五十,很多人,很多事,他日有过,便思念。如果有一天,身边的某个人走了,他还被记着、被想起,他就还活着,即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