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浸染罗浮山脚下时,冲虚古观门前的鸡蛋花幽香总在记忆褶皱里浮沉。
晚餐后,我和妻子悠然漫步归途,树影斑驳,金黄色的花瓣簌簌落下,恍惚又见老宅门前那株老树,像极了奶奶手中那根泛黄的拐杖。
十岁那年,我总爱在盛夏正午攀上树杈,腰间仿制铜扣皮带在枝丫间叮当作响。我宛如一只灵活的小猴子,一脚蹬实树干,攀至树梢,唱着歌,手舞足蹈,畅享天空的辽阔、白云的游走、小鸟的飞翔和夏蝉的鸣叫,心中满是喜悦。这时,奶奶拄着拐杖走到树下,慈爱地呼唤我,将我这只莽撞的“瘦猴”唤回地面。
乳白花瓣边缘镶着金边,在夏阳下静静盛开,独树一帜。它不像玫瑰那样浓烈,不似芍药那般柔媚,亦不比牡丹的尊贵,而是一种超凡脱俗的姿态,散发出淡雅的香气。
我拾起落花轻嗅,清苦中透着清香,仿佛饮下农家新酿的糯米甜酒,被这清新的芬芳所洗礼,让人豁然开朗。
古籍中记载此花可入药清心,我却觉得它更似时光的解药。那时候,奶奶用晒干的花瓣在陶罐里煨出琥珀色的凉茶,茶烟袅袅间,她教我辨认花蕊里的星形纹路:“瞧,这是光阴走的路。”
大学恰逢寒暑假回家,我看到更加苍老的奶奶。奶奶佝偻着身子,高兴地迎接孙子归来,她先从口袋里掏出温热的饼给我吃,后从厨房里倒来一杯鸡蛋花罗汉果凉茶给我喝。
二十年后的故地重逢,老树早已洗尽铅华。裂纹纵横的树干上,蚂蚁正搬运着花粉,像在搬运某个未完的故事。枝干嶙峋,似一位历尽沧桑的老者,孤寂地站在那里,如同我那在仲夏夜骤然离去的奶奶,旧时的记忆如潮水般翻滚涌来,泪水顿时模糊了双眼。
我抚摸着鸡蛋花树,看着它斑驳的树干,看着它满树的繁花,看着在树下奔跑嬉戏的孩童,心想,鸡蛋花的花瓣儿是星星做的,而鸡蛋花的心是丰盈的,是有韧性的,火热般执着。我欣赏它如同星星般的花朵儿,亦欣赏它如罗浮山白莲湖畔般深邃的心灵……
“这朵花,你觉得如何?”妻子拾起一朵鸡蛋花,递至我面前。此刻掌心的鸡蛋花微微发烫,妻子的发梢落着花瓣。我们俯身拾捡的剪影,与记忆里奶奶佝偻拾花的背影重叠。
晚风掠过树桩新抽的嫩芽,恍惚又是那个蝉声如雨的午后,奶奶的拐杖轻点青石,每一步都充满了对过往的温柔怀念和对未来的美好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