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代人的游乐场

□王震

2025年07月27日惠州日报西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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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像被稀释的蓝墨水,缓缓洇染着城市的轮廓。趁着天还没黑,我带着儿子来到这个城市的儿童游乐场。穿过旋转闸机时,他手腕上的荧光手环在昏暗中发出一道绿光,像极了我们小时候捉的萤火虫。

游乐场很大,电子音效的欢快旋律、碰碰车碰撞的闷响,还有某个孩子突然迸发的尖叫,这些声音被晚风搅拌着,吹过耳畔时竟带着奇异的安抚感,儿子像只脱笼的小鸟,转眼就消失在五彩斑斓的设施间。

我坐在长椅上,望着那些旋转的木马、闪烁的碰碰车,思绪却飘回了三十年前的北方农村。那时我们不知道什么叫“游乐场”,整个村子就是我们的游乐场。没有安全须知,没有开放时间,妈妈站在村口喊我们回家吃饭的声音,就是准时的散场钟声。

春风掠过田埂时,我们追着蒲公英的绒球疯跑,那些白色小伞被风托着,忽高忽低,像捉不住的梦;盛夏的鱼池泛着绿光,我们扑腾着“狗刨”,水花惊散了鱼群;冬天最盼河面结冰,粗布棉鞋在冰面上划出弧线,摔倒了也不疼,爬起来还要大口地呵出白雾。过年的时候,偷出几个“小蜜蜂”,点燃扔进冰窟窿,“啪”!一声闷响后,冰封的河水溅起浑浊的花,碎冰碴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金光,像撒了一把粗盐。

有一年秋天,我和表哥沿着干涸的渠沟点火。枯黄的野草一路噼啪作响,我们兴奋得像发现了新大陆。还没等我们反应过来,风突然转了向,火墙猛地朝我们扑来,热浪舔过眉毛的灼痛感至今清晰——我们尖叫着滚上田埂,转头却看见火焰在沟底已熄灭,最终只剩几缕青烟缠着晚霞。现在想来真是后怕,若放在今天植物茂密的郊区,怕是要酿成大祸。但那时大人们似乎也不甚在意,任由我们在田野间疯跑。

儿子的尖笑声把我拉回现实。他正驾驶着一辆红色电动小汽车,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快乐。我想起我上小学五年级时,才第一次在县城广场见到这种电动玩具。我攒了好几个月的零花钱,只换来短短五分钟的驾驶体验。而如今,这样的玩具不过是城市孩子最普通的消遣。

在这个被精心设计过的游乐场里,每个设施都有安全说明,每个角落都有监控摄像头。安全得到了保障,但那种冒险的刺激、探索的惊喜,却也消失了大半。

夜色渐深,游乐场的灯光在儿子眼中映出星星般的光彩。我突然明白,我们都在各自的时空里寻找快乐,只是载体不同罢了。

离场时,儿子问我:“爸爸,你小时候的游乐场是什么样的?”我蹲下身,指着远处高楼上闪烁的霓虹:“爸爸的游乐场比这个大得多,那是整个天空和大地,是所有的沟渠和田野。”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跑去追逐地上自己的影子。

回家的路上,我握紧儿子的小手,路灯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两代人的童年在此刻短暂交汇,又随着路灯的间距忽近忽远。谁也不知道,此刻他的心跳正数着回家玩游戏的倒计时,而我的脉搏里,还回荡着那年冰面破裂的巨响。